编者按:
为扎实推进第十四届中国艺术节相关文艺评论工作,有效发挥文艺评论在引导创作、推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等方面的重要作用,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与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联合组织开展系列文艺评论活动。
生于黑暗,心向光明——评第14届中国艺术节话剧《觉醒年代》
长江师范学院传媒学院 张涵博
10月13日的重庆涪陵大剧院,尽管秋雨微凉,却未能阻挡观众的热情。
舞台上的全机械转台缓缓转动,两面7.5米高的铁架如同历史年轮般,将观众带回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黑暗的剧场里,地面之上星火闪烁,锈迹斑驳的铁板上投射着“觉醒年代”四个醒目的大字。烟雾朦胧中,一群青年演员用极具张力的肢体语言,展现出20世纪初陷入迷茫与困境的中国现状。李大钊、陈独秀在愤怒与悲怆中登场,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是他们,点燃了一群仁人志士的热血与希望。
这就是第十四届中国艺术节上,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出品的话剧——《觉醒年代》带给观众的震撼开场。
将一部长达43集的现象级电视剧浓缩为两个半小时的舞台剧,这无疑是一次艰难的创作挑战。面对电视连续剧中早已深入人心的角色形象,话剧《觉醒年代》采用创新表现手法,实现了许多新的突破。它没有试图面面俱到地复刻电视剧的所有情节,而是通过截取精彩的横切面,完成对历史人物丰富性的塑造。
陈独秀这一人物风格化的塑造呈现出鲜明的跨度——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晚年丧子的悲痛和落寞。这一刻,我不禁感叹:时代,造就了人,也摧残了一个又一个觉醒的灵魂。
刚出场的陈独秀痛陈“当今世界,列强并立,皆挟其国家与我相争,卧榻之旁,敌人鼾声如雷,然我国人却沉梦不醒”。而他面对李大钊关切时的回应——“不,冷风会让我清醒”,“只要心里亮堂,再黑,就总会看得见的”——则活脱脱展现出一个意气风发的先驱者形象。全剧最后,当陈独秀送给陈延年、陈乔年一袋炒糊的南瓜子时,那种父亲的不舍之情尽显无遗。牺牲后的陈延年和陈乔年“走”到舞台前方,光束下,三人相拥,陈独秀哭着张开双臂把两个儿子搂在怀里。此时的陈独秀,在悲痛与落寞中彰显出悲剧的命运,深深地打动了观众。
话剧《觉醒年代》脱去了电视剧“写实”的外壳,采用空灵写意的姿态来呈现革命的激情与热血,使整场演出成为一首流动而壮丽的“觉醒之诗”。演出的起始,一块巨大屏幕上浮现出黑白的故宫全景,本应气势恢宏的宫殿在影像中显得陈旧而腐朽。随后台上传来轰鸣巨响,屏幕从中间打开,象征着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沉寂已久的中国国门。导演没有选择以写实手法展现时代背景,而是使用这种极为象征化、意象化的舞台手段,让“写意之美”从开场就笼罩了整个剧场。
全剧几乎不存在任何现实化的布景,两块巨大的景片加上一块可随时起降的荧幕构成了舞台的全部。这种流动式的布景非常适合《觉醒年代》这种时间跨度大、场景变化多的剧目。当陈独秀返回上海,和妻子重逢时,导演在大荧幕上放出外白渡桥的黑白影像,配以《天涯歌女》的音乐,随后两人漫步上海街头,荧幕随着他们的动线不断变化着街景。这种处理方式既灵活地反映了时空转变,又渗透进台词的缝隙之间,降低了整个演出的沉重感,同时又增添了文字以外的审美意蕴。
剧中还将舞蹈融入演绎之中,使整体观感更具影视化,为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开场舞蹈呈现了20世纪初中国的现状,中华民族因贫穷、羸弱而被列强吞噬、摧残。舞蹈特有的表演艺术风格,形成了夸张的动作,鲜明有力地表现了陈独秀和李大钊的出场背景。在展现封建礼教害人的情节中,带假辫子的太监、阴婚少女、带假辫子的和尚等形象陆续登场,随后这些人在舞台上定格,像一个个僵尸般慢慢移动。这种处理既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又深刻地揭示了主题。
在将丰富的电视剧情节浓缩到舞台的过程中,话剧《觉醒年代》抓住了人物塑造的精彩瞬间与冲突的焦点。在体现新文化运动中的北大时,创作者从电视剧众多内容中提炼出了一个精彩的横切面:辩论。以辩论来体现北大,不仅与蔡元培校长坚持的办学理念相契合,也使新旧文化冲突有了显著的载体。在北大这一自由辩论的擂台上,从教授之间的辩论到学生们参与教授的辩论,文言白话孰优孰劣之争、废除汉字之争等,这些辩论不仅塑造了精彩的人物性格,更让观众直观形象地了解了新旧文化之争背后的实质。
陈独秀总结道:“不,中国的旧学,乃是世界学术中的一部分;儒家孔学,只是中国旧学中的一部分;纲常伦理,只是儒家孔学中的一部分。他们本分以内的价值,我们并不反对他们。但是若要把一部分中的一部分的一部分,定为一尊,尊为道统;把全体的全体的全体,都一齐踩在脚下,说得一文不值,说成异端学说,就有悖于讲学自由的神圣,这才是文明进化的最大障碍!”这段在舞台剧中自然且有力量的陈词,形成了相对的整体性,成为剧中思想交锋的高光时刻。
话剧《觉醒年代》的成功,不仅在于其对历史人物的塑造和对思想辩论的呈现,更在于它成功地将革命历史的厚重感与艺术的诗意融为一体。剧中,“雨”和“雪”的意象在区分上海、北京两个故事主要发生地的同时,也为全剧增添了充满记忆点的诗意氛围;提灯、火苗等元素的运用在黑暗的剧场环境中尤显明亮,隐喻深远。
在蔡元培邀请陈独秀来北大任教的桥段中,台上只有一桌二椅、一盏油灯,简约的背景让观众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的交谈上。说到动情之处,背后的影像开始放映出漫天飞雪,雪中油灯的光晕摇曳、闪烁,衬得整个场景温馨而真挚。这种美轮美奂的场景设计,使蔡元培与陈独秀伯牙子期般的真情流露得越发感人至深。
同样,在展现鲁迅创作《狂人日记》的过程中,周树人在痛苦地朗诵“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时,舞台上多媒体的运用起到了很好的衬托效果。当越来越多民众加入,在痛苦中挣扎,裹挟着李大钊让他挣脱不了时,舞台上创造出的那种窒息感,让观众仿佛亲历了那个“吃人”的时代。
话剧《觉醒年代》真正打动人心的地方,在于它成功展现了百年前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和热血青年如何追求真理、燃烧理想,激起了广大年轻观众内心深处的共鸣。当“李大钊,字守常!”“陈独秀,字仲甫!”两句掷地有声的自我介绍响起,身着青布长衫的演员从舞台走出,眉宇间的悲愤与坚毅瞬间将观众拉入了民族存亡的危急时刻;当“南陈北李”在台上激昂讨论救国道路,当青年学子高举旗帜呼喊“德先生”与“赛先生”,台下数次响起了掌声,有观众紧紧攥紧拳头,仿佛也置身于那个风雨如晦却热血沸腾的年代。
剧场里,人物之间的思想碰撞、激动人心的场景再现、振聋发聩的台词对白,戏剧冲突与张力近在眼前,观众与故事中的人们仿佛同呼吸、共“觉醒”。有观众看完后感慨:“百年前,仁人志士们为了唤醒沉睡的中国抛头颅、洒热血,如今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我们的思想也不能懈怠,要立足自己的工作岗位,为祖国建设出力。”
话剧《觉醒年代》通过舞台艺术的形式,将教科书上的历史人物转化为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让百年前的理想与信念穿越时空,照进了当代观众的心灵。它让我们看到,那些在政治课上死记硬背的知识点,曾经真的被一群人当作毕生理想信念,去奋斗和牺牲。该剧或有的遗憾,如部分情节转换的生硬,某些角色塑造的单薄,仍不掩其整体艺术成就的光辉。它在两个半小时内,成功构建了一部激荡思想、令人热血沸腾的作品,让观众在历史和现实的碰撞中产生共鸣。
“国家不可一日无青年,青年不可一日无觉醒”。李大钊的这句话,在剧中响起时格外铿锵有力。百年前觉醒的声音一旦被听到,就会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永不消散。走出剧场,那束光依然在观众心中闪耀——它告诉我们,始于微光的觉醒,终能成燎原之势;生于黑暗的心,永远向往着光明。
剧场外的秋雨微凉与剧场内的热血澎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如百年前那个风雨如晦却热血沸腾的年代。大幕落下,觉醒的声音却永远回荡在心灵深处,指引着当代青年前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