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巴国故都合川巴子城的历史印记
2025-10-26 08:57:33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道坚

巴人的活动轨迹,从殷商临近中原,与殷商征战不断的巴方,到参与武王伐纣,分封巴子国,建都于夷城。因为强楚的征伐,都城不断西迁到丰都、江州、垫江(今重庆合川)、阆中等地。巴国最强盛时期,与秦、楚联合灭庸国后,疆域达到鼎盛。其范围东至鱼复(今重庆奉节),西至僰道(今四川宜宾),北接汉中(今陕西汉中),南及黔中(今贵州东北部及湖南西北部一带)。在重庆合川的山水之间,嘉陵江与涪江奔腾交汇,孕育出一片承载着巴国千年记忆的巴子城。作为巴国历史上重要的都城之一,这座湮没于时光却镌刻在文献与考古中的古城,不仅是巴人“依山傍水”生存智慧的见证,更是巴国从兴盛到迁徙、在大国夹缝中坚守的历史缩影。从《华阳国志》的笔墨记载,到当代考古的实物佐证,巴子城正逐渐揭开神秘面纱,向世人诉说着它作为巴国故都的厚重与辉煌。

一、文献中的古都巴子城

巴子城的存在,首先源于传世文献的多有记载,晋代常璩所著《华阳国志·巴志》云:“巴子时,虽都江州,或治垫江,或治平都,后治阆中,其先王陵墓多在枳。”这里的“垫江”,便是今日的重庆合川。这里不仅确认了巴国曾以合川为都的史实,更将巴子城置于巴国都城迁徙的关键链条中——它是巴国从江州(今重庆渝中区)向西收缩,最终迁都阆中(今四川阆中)的“中间枢纽”,见证了巴国因楚、秦军事压力而战略西移的无奈。

明代以来的地方史志,进一步细化了巴子城的具体方位与历史细节。明万历七年《合州志》载:“巴子城,在涪江南铜梁山下,相传周武王封支庶于此。张均定铜梁山诗云:‘壮识巴子故城基’是也。”诗句中的“故城基”,为巴子城的地理位置提供了生动佐证;而“周武王封支庶”的记载,则将巴子城与巴国的起源传说相连,暗示其作为巴人政治中心的悠久渊源。《民国新修合川县志》更明确指出,巴子城是巴国“别都”之一,与江州、平都(今重庆丰都)共同构成巴国“多都并存”的都城制度,印证了巴人根据军事、经济需求灵活调整政治中心的策略。

这些文献相互印证,勾勒出巴子城的基本轮廓:它坐落在合川涪江南岸、铜梁山下,背山面水,既依托山川天险构建防御,又凭借两江航运掌控资源,是巴人“以险立都”“以水兴邦”理念的典型案例。

二、考古中的巴子城

尽管巴子城的地面建筑因年代久远已湮没无存,但周边区域的考古发现,为这座故都的繁荣提供了坚实的实物支撑,将文献中的“巴子治垫江”从文字转化为可触摸的历史。

(一)沙梁子遗址:商周时期的巴人聚落

20世纪80年代,重庆市博物馆在合川原沙溪乡(今属盐井街道)发掘的沙梁子遗址,总面积约6000平方米,涵盖新石器中晚期至商周、明清等多个时期,其中商周时期的遗存尤为关键。遗址出土了大量打制与磨制石器(如石斧、石锛)、陶器(如夹砂褐陶、绳纹陶片),以及少量骨器、玉器。这些器物的形制与纹饰,具有鲜明的巴文化特征——夹砂陶的粗犷、绳纹的质朴,反映了巴人早期农耕与渔猎结合的经济形态;而玉器的出现,则暗示了聚落中已存在等级分化,与巴子城作为政治中心的地位相呼应。

沙梁子遗址的发现,证明了商周时期合川地区已是巴人的重要聚居地,为巴子城作为都城的“聚落基础”提供了考古依据——都城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依托周边密集的巴人聚落形成政治辐射,沙梁子正是巴子城周边巴人生产生活的“缩影”。

(二)张家院子遗址:春秋巴文化的重要遗存

2022年,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对合川钱塘镇湖塘村的张家院子遗址进行抢救性发掘,更让巴子城的历史脉络愈发清晰。此次发掘出土了278件春秋时期的遗物,包括陶器(如鬲、豆、罐)、石器(如砺石)、铜器(如铜削)等,其中部分陶器的器型(如尖底杯)、纹饰(如方格纹),与巴文化核心区域的典型器物高度一致,明确了遗址的巴文化属性。

张家院子遗址的重要性,在于它填补了嘉陵江流域春秋时期巴文化的考古空白。春秋时期正是巴国与楚国激烈争夺、都城频繁迁徙的阶段,而张家院子的巴文化遗存,与文献记载中巴子城作为春秋时期巴国都城的时间线相契合,佐证了这一时期巴人在合川地区的活跃,也为研究巴子城作为都城的“文化辐射范围”提供了关键线索——它不仅是政治中心,更引领着嘉陵江流域巴文化的发展与传播。

(三)铜梁山与铜梁洞:故都的人文印记

除了地下遗存,巴子城的“靠山”——铜梁山与山间的铜梁洞,也留存着与故都相关的历史印记。铜梁山因“山岩质如铜色”得名,正如《合州志》所载,它是巴子城的天然屏障,巴人依托山体构建都城防御,体现了“山为城郭”的军事智慧。

铜梁洞内的摩崖题刻,虽多为宋以后遗存(如宋代周祜、赵彦情的诗文题刻),但历代文人在此凭吊“巴子故城”的文字,传递出巴子城在后世的文化记忆。唐代诗人张均“壮识巴子故城基”的诗句,便是在铜梁山下触景生情,遥想巴子城当年的雄姿,足见这座故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深刻印记。

三、故都的价值:巴文化与合川地域的精神根基

巴子城虽已湮没,但它的历史文化价值,早已融入合川的山水与巴文化的血脉,成为不可替代的精神符号。

(一)巴国历史的“活教材”

作为巴国都城迁徙的关键节点,巴子城是解读巴国历史的“钥匙”。它的存在,印证了巴国“多次迁都、多都并存”的政治制度,也反映了巴人在楚、秦等强国环伺下,为生存而不断调整战略的坚韧。从夷城(今湖北恩施)到江州,再到垫江(合川)、阆中,巴子城是巴国“战略西缩”的中间站,每一次迁都都是巴人对生存空间的争夺,而巴子城正是这场争夺中,巴人在嘉陵江畔筑起的“最后防线”之一。

(二)嘉陵江流域巴文化的“核心标本”

巴子城地处嘉陵江与涪江交汇处,其选址与发展,集中体现了巴人利用江河地理构建文明的智慧。巴人依托两江航运,掌控川东的盐、铜资源(合川周边曾是巴国重要的盐泉与铜矿分布区),使巴子城成为巴国西部的经济与政治中心;而周边的沙梁子、张家院子等遗址,与巴子城形成“都城-聚落”的文化体系,完整呈现了嘉陵江流域巴文化从生产生活到政治统治的全貌,为研究巴文化的空间分布与发展脉络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样本。

(三)合川地域文化的“源头”

对于合川而言,巴子城是其“巴国故都”身份的直接见证,是合川地域文化的“根”。从周武王封巴人支庶于此的传说,到巴蔓子“以头留城、忠信两全”的故事(相传巴蔓子曾在合川驻守抗敌),巴子城承载的巴人“忠勇义”精神,早已融入合川的城市品格。如今,合川的文峰古街、巴蔓子塑像等文化符号,皆源于对巴子城历史的传承;而巴子城的考古与研究,更让合川成为巴文化研究的重要阵地,为地域文化自信注入了深厚的历史底蕴。

结语:诚信巴人千年回响

合川巴子城,这座湮没于时光的巴国故都,既活在《华阳国志》的笔墨间,也藏在沙梁子、张家院子的陶片与石器中,更融入嘉陵江的涛声与铜梁山的暮色里。它是巴人在乱世中坚守的见证,是巴文化在嘉陵江畔绽放的缩影,更是合川地域文化的精神源头。

如今,尽管我们已无法再见巴子城当年的城郭巍峨,但通过文献与考古的交织,这座故都的轮廓愈发清晰。它提醒着我们,在重庆合川的山水之间,曾有一个古老的王国在此扎根、抗争、繁衍,留下了属于巴人的千年印记——巴子城。如巴曼子一样耿直守信,这也是今天重庆的人文符号与性格特征。

作者简介:

道坚,羌族,大理医学院毕业,诗人、作家,重庆市九龙坡区人大代表、曾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多所高校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