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生辰纪
2025-10-26 09:51:55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王海燕

父亲的第七十六个生辰,是在今年闰六月过完后的夏季炎热褪去后的秋凉里到来的。

早上,我在网上给父亲美了(美团外卖,称“美了”)一束鲜花,一束由绿色的郁金香、奶油色的玫瑰、金黄色的向日葵混搭而成的叫“梵高的油画”的花,还美了一个由新西兰安佳淡奶油、进口木糖醇、加拿大王后面粉和低糖的草莓、火龙果、蓝莓等时令新鲜水果制作成的清新的生日蛋糕……想把所有最鲜艳、最明快的颜色、元素、活力,赠给父亲。

父亲自进入“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疾病缠身,一点没有从心所欲。每次我回家时,父亲总是坐在一张黑色的方椅上,椅子上父亲还靠着母亲给父亲缝制的专用绿色护腰靠垫……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因静脉曲张长期溃疡而致使下肢肿胀、疼痛,走路踉跄,偏偏雪上加霜,又遇上了一次摔倒,引发腰部疼痛使得整个人向一边倾斜,走路仿佛风都能吹倒。父亲常常坐着,望向窗外的春华秋雨……仿佛像赫尔曼˙黑塞的作品《悉达多》的背影,一样坚守。

回家为父庆生,想着鲜花和生日蛋糕是庆祝的序曲,而庆祝的高潮一定是我能赶到他身边,陪他……让他能看到我,是给父亲最惊喜的生日礼物。我推开门,只见父亲躺在床上,小腿还包扎着溃疡未好的伤口,他深深浅浅的皱纹、清瘦的面颊、满头的白发,和着一起一伏的轻微的呼噜声……如同白色的月光,落在我的心里,虽皎洁而又无限伤感。当衰老与疾病联袂而来,父亲不把自己的生日当回事了,父亲被困在这四壁之间,他的世界日渐缩小,从前是天地广阔,如今只剩下一厅一室、一瘸一拐,而最后仿佛要凝滞于一个望向窗外、渴望如小鸟一般自由飞翔的背影。

父亲看到我推门回来了,朦胧的眼光里忽然闪出一点光,微笑又吃力的便要起身。父亲的桌上,还放着一本日历,某个日子被红笔圈出——那是我的生日,刚过完。自我有记忆以来,父亲便年年如此,自己的生辰马虎过去,却将我的生日看得极重。“女儿来了……”父亲笑着说,慢慢地吃力地从床边撑起来。我一边去搀扶父亲,脑海里全部是父亲年轻时帅气而有才华的画面,许飞演唱的《给父亲写的散文诗》里“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的歌词,却一边在我耳边回旋。我曾经以为衰老依然可以有最美丽的样子,它并不可怕。而当我看到此刻的父亲时,我不得不承认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疾病,比疾病更可怕的是疾病交织的衰老。

我把给父亲的生日蛋糕打开,点上了粉色、黄色、绿色的彩色小蜡烛,请父亲坐下来许个愿,父亲艰难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椅子前坐下,说:“给我拍一个,或许是我为数不多的过生日了。”我很生气地说,“父亲,你怎么又乱说话”,一边给父亲照相。父亲许完愿,吹蜡烛时轻轻咳嗽了几声,又清了清喉咙说,“你小时候啊,最盼望过生日。后来啊,长大了,却自己都常常忘记生日。”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的生日,就像过年一样欢乐、开心。我出生在夏季,父亲给我买各式各样的水果,苹果、梨子、桃子、葡萄、西瓜,一应俱全、色彩斑斓。父亲知道我特别爱吃葡萄,所以每次我过生,父亲一定会买葡萄。那市场上亮晶晶又紫红色的葡萄如同珍珠般透亮圆润发光,父亲挑选着一颗颗葡萄,就像珠海拾贝,小心翼翼又爱护倍至。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高架金茎照水寒,累累小摘便堆盘”。盛夏里所有的清凉滋味,都在一颗颗水润而甘甜的葡萄里。

父亲常说,小时候爷爷走得早,家里常吃不饱饭,如今上了年纪,他时常很想念爷爷!手里拿着爷爷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那一刻父亲的眼里泛着泪光。他说,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他要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弥补上父爱这一份缺憾。我看着父亲的眼里,满溢温柔光华……我的心里,就像品尝紫红色葡萄的味道一样,虽然很甜,却还下着辛酸的细雨。父亲的几句话,似乎有时候比曾国藩的一封家书来得更为直接、感人、深刻。

《素问》讲:“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生辰,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生命认知的意义。有时候,它就是对生命到终极的认识。生,象征对生命的诞生与开启;辰,表达日月星辰的辽阔与流转。而每一次生辰,我们都在历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青春、成长、蜕变……我们都在不断地认知生命的过程、人生的价值。“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在父亲的第七十六个生辰,我的泪光藏着那日月星辰的纤毫誓言。愿父亲若梅花,风吹一夜满关山。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丰都县作协会员、丰都县文化旅游发展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