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泊巫山:乡愁的窗景
携妻踏春归故里,三月的巫山正以繁花为笺,写尽古巴楚的温柔。当巫山起伏延绵的轮廓浸在油菜花的金浪里,当李花似雪覆了山径、桃花如霞燃了溪畔,我们恰好走进“夜泊巫山”的飞檐下——这座依临长江岸边的仿古建筑,木柱上还留着岁月的包浆,门楣上“夜泊巫山”四字,在春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服务生引我们走向"起云"房间时,廊下的风正送来江水的气息,混着两岸花草的芬芳,像一句未说完的乡音。
“起云”的窗,是嵌在巫峡画境里的框。推窗便见长江东去,恍如碧波里漾着久违的十二峰倒影,圣泉峰的晨雾、神女峰的日影、登龙峰的夕照,此刻都成了窗景的注脚。白日里,油菜花铺就的金色漫到江边,偶有蜜蜂掠过窗棂,翅尖沾着花粉的甜香;暮色中,李花与桃花的影子融进暮色,让远山近水都染了一层朦胧的粉白。妻倚在窗前数游船,游轮划破碧波,笛声悠远,而不远处的本地游船正靠岸,发动机的轻响与江涛拍岸声交织,像新旧时光在水面轻语。
七日的夜泊,总被暮鼓晨钟唤醒。天未亮时,老城的晨钟便穿过薄雾飘来,清越如玉石相击,惊起江边的水鸟,翅尖划开江面的碎银。推开窗,晨雾正从江面升起,绕着峰峦流动,让“起云”的窗台都凝了层湿润的诗意,指尖轻触,便沾了满手巫山的清露。每天早晨,酒店特别制作的一碗荷包蛋汤圆,让我明白这才是真正回到了老家。暮色四合时,观里的暮鼓沉沉落下,江风忽然变得浓稠,带着灶间的烟火气——服务员蒸的麦子粑熟了,玉米的甜香混着辣椒炒腊肉的辛香,从楼下飘上来,勾得人想起年少时母亲灶台的味道。
乡音总在不经意间漫来。邻桌的老者用纯正的巫山话谈变迁,说江上又要再架新桥,说两岸处处通了新路,说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数十万亩的李花成了游客打卡的景致。他们说着生活的变化,眼里闪着骄傲的光。妻跟着学念方言,说“晓不晓得”,还把“长江”说成“沧江”,惹得服务员笑出了声,端来刚摘的巫山恋橙,鲜红的果子裹着露水,酸甜里都是故乡的滋味。夜里围坐江东露台,炭火上烤着巫山烤鱼,油脂滴落的声响里,有人唱起古老的船歌,调子婉转如江水,让我忽然想起年少在西坪读书,假日与同学结伴徒步从此处登顶文峰观,几十年前的情境仿如昨日般清晰。
最动人是小雨后的月夜。雨停时,银辉便铺满江面,让江水成了流淌的银河。“起云”的露台上,妻披着薄毯,我则听江风说往事——它说三峡大坝截流时的壮阔,说移民搬迁时的不舍,说如今两岸新楼林立的繁华,说云端的机场、穿山的高铁,黄金水道与高速的四通八达,也说那些藏在峰峦间不变的守望。夜间小游艇的灯影在水面摇晃,像时光遗落的灯盏,在波间轻颤。而游轮的航标灯在远处闪烁,如未来的眼睛。妻轻声说:“巫山的变化真大,却又好像一点都没变。”是啊,山水依旧,乡音依旧,连风里的湿润与芬芳,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离别的那日,油菜花正开得最盛。服务员塞给我们一包炒瓜子,说“路上磕着解闷”,瓜子壳上还沾着阳光的温度。车离开时回望“夜泊巫山”,“起云”的窗依旧敞开着,像在挥手告别。文峰观的钟声响在身后,油菜花的金浪漫到天边,妻与送行亲友的道谢声,腔调已带上了巫山的婉转。我忽然懂了,所谓故乡,便是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片山水为你留着窗景,总有一缕乡音为你候着晨昏,总有一场繁花为你开在归途——就像这夜泊巫山的七日,山水是画,乡音是诗,而每一缕风、每一朵花、每一声钟鼓,都是故乡递来的温柔请柬。
这夜泊的巫山,原是把变迁与乡愁都酿成了三月的芬芳。游轮的笛声里有发展的欢歌,小游艇的马达声里有坚守的温情;油菜花田的繁华里有新的希望,暮鼓晨钟的悠远里有旧的眷恋。而“起云”的窗,早已将这一切收进记忆——收进妻鬓边的花瓣里,收进我掌心的乡音里,收进每一次回望时,那片永远为归人亮着的灯火里。
攀龙寻脊:时光的阶梯
当“起云”窗景将咫尺乡愁酿成晨露,当暮鼓晨钟在记忆里凝作温润的回响,我们踏着三月繁花的余韵,走向了年少时曾徒步登顶的文峰观方向——2024年新生的“三峡龙脊”徒步道,正沿着群峰脊梁铺展成连接今昔的时光阶梯。十二公里的路径托在山峦之间,1040米的海拔爬升,藏着比“夜泊巫山”窗景更壮阔的山水史诗,每一步都踩着故乡的脉络,每一眼都撞进古意与新生交织的画境。
圣泉峰的龙须瀑垂落银线,沾湿登山杖,润了岩缝里的野杜鹃。神女峰的剪影在晨雾中如巨龙颔首,脚下石阶伴着徒步者攀升,“山高人为峰”的意境在喘息中渐显。明代镇水塔的六角飞檐挑着晨雾,第一缕晨光穿过雾霭,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七层砖塔的裂痕记着治水传说,镜头里长江东去,游轮与古栈道残影在水面重叠,恰似“起云”窗外新旧时光的对话在此延续。
文峰观的香火漫过石阶,木质梁柱凝着与“夜泊巫山”木柱同款的岁月包浆,香炉青烟与AR导览的激光交织,明代晨钟与数字解说在山谷共振,恍若把七日来的暮鼓晨钟都搬进了山林。指尖抚过古道石孔,似触到纤夫掌心温度,手机里生成的徒步VLOG,正将这触感传给千里之外。听随行导游介绍,龙脊的四季是流动的调色盘:春雪覆道,夏荫斑驳,秋果摇落;而11月的龙脊最浓烈,漫山红叶燃成长廊,让石阶都浸在红韵里,想来会比三月的花海更添几分壮阔。
正午阳光渐烈,山雾稍散,群峰轮廓愈发清晰。导览的声音混着山风讲亿年故事,实景激光秀在暮色中点亮山脊传说。五湖四海的游客们徒步龙脊的喘息与欢呼撞响山谷;夜爬灯带如银河落地,照亮挑补给的山民与年轻人的直播镜头。休闲漫步者、徒步挑战者、越野爱好者,都在轨迹里写下与山水对话的诗行,如同我们在“夜泊巫山”的窗下,把乡愁写成了流动的文字。
雨过的龙脊云雾游动,雨滴敲石阶清越如乐。山民说这是“龙翻身”,雾散果然见彩虹,一头连登龙峰,一头落进观景台镜头,远处“云端机场”如腾飞的翅膀,正是江风曾在“起云”露台诉说的发展图景。下山时,巫山网红蓑衣哥递来烤羊腿,瓷碗的温热混着江风的清冽,让疲惫双腿重获力气——这烟火气,原是龙脊与“夜泊巫山”一脉相承的温柔馈赠。
暮色从山脚漫向山脊,将石阶染成深褐,夕照为文峰观飞檐镀金边,暮鼓余音混着游轮汽笛沉淀,与连日来的晨昏韵律完美和鸣。夜爬队伍与补给队擦肩,手电光晕里是山民与游客的笑谈,民宿窗亮处,主播举着红叶说“这是龙脊的请柬”,江涛声早已为话语谱好韵脚。这条巨龙以步道为弦,以爬升为韵,唱古老歌谣,也唱发展乐章。而我们,都是龙脊的过客与归人,在登天的石阶、朝云与暮雨里,触摸山水的骨,感受时光的魂,把“起云”窗外未写完的乡愁,续成了更壮阔的故乡诗篇。
山水为笺,龙脊作骨,巫山便在这夜泊的温柔与攀峰的壮阔里,将变迁与乡愁、古意与新生,都酿成了岁月的芬芳。
月照归途:诗心与回响
当龙脊的晚风收尽最后一缕夕照,文峰观的灯火便与江面星辉连成一片。巫山的夜就此铺开如宣纸,候着异乡游子以心为笔,蘸取山水灵秀与传说幽情,细细勾勒。此次七日归乡之行,我走遍曾经熟悉的街巷与山水:油菜花的金浪是铺展的底色,李花桃花的粉白是晕染的柔光,长江碧波是留白的意境,而神女峰的剪影与巫山云雨的变幻,正是这画卷中最动人的题跋。行走间,想起为歌唱家雷佳创作《美丽中国》时写下的句子:“我用双脚丈量你的美丽,一路风光如影随行”——此刻踏在故土的每一步,都让这句词有了更真切的注解。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在此驻足,让“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喟叹流传千古;如今这方水土,正以蓬勃新姿孕育着诗意的种子。
独自坐在“夜泊巫山”的临江露台,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巫山山歌《薛仁贵征东》——“太阳出来哟红啰,仁贵去征东哦,手拿穿云啰箭呢,要斩苏宝同哦,不打哟胜啰仗,不转啰来哟。”歌中的苍凉与婉转,道尽了巫山人与大自然、与命运抗争的不屈。而今日的巫山,正应和着新的盛景:“金浪漫山岗,新路通云旁,神女笑凝望,江船载梦长。”在新旧歌声的叠印里,巫山云雨不再只是朦胧传说,早已化作滋养故土的甘霖——它让万亩花海年年盛放,让新桥横跨长江,让高铁穿山而过,让云端机场通航、高速通联全国;让山民的笑脸映在游客镜头里,更让漂泊的游子在乡音中寻得心灵归航的锚点。
巫山的多情,从来不是困在山歌与典籍里的传说,而是活在山水间的呼吸。你看神女峰的剪影里藏着先民对自然的敬畏,龙脊步道的欢笑里藏着今人对生活的热爱,游轮与古栈道残影共映江面时,藏着传统与现代的和鸣。这份多情,是山水对人的馈赠,是人对山水的回应,更是故土对每一个游子最深厚的拥抱。
此刻忽然懂得,所谓近乡情怯,是因这片土地早已超越了“故乡”的单一意义。巫山于我从来不是简单的创作灵感,而是一个流动的世界——它有历史的厚重,有自然的瑰丽,更有时代的活力。在这里,每朵花的绽放都是诗,每座桥的架起都是歌,每声乡音的碰撞都是词,而对故土的眷恋,便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韵脚。
我知道,故乡这方水土赋予的创作冲动,终将化作笔下文字、弦上歌声,在岁月里慢慢沉淀;而对故土的祝福,早已融进巫山的云雨——愿山水永远灵秀,愿家乡的百姓永远安康,愿每一个走进巫山的人,都能寻得属于自己的诗与远方。
作者:胡适之 二0二五年八月二日 于北京 雨夜

作者简介:
胡适之,词作家,民盟中央宣传委员会副主任、华夏文化促进会副会长,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副秘书长。中国音乐文学盛典总策划、总导演。
代表作:《美丽中国》(雷佳演唱),《十月一日》(王凯演唱),《仰望》(石头演唱)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制作并多次播放,《志愿中国》(廖昌永、王晰、周深、马佳等演唱)中央文明办、中国文联委约创作,中宣部推广,亮相《百花迎春》,入选中国文联70周年作品集等。
作品屡获省部级各类奖项,其创作紧扣时代脉搏,传递正能量,展现出深厚的创作功力与社会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