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新大众评论 | “乱世中的艺术坚守”——《戏台》的尊严烈焰与时代回响
2025-08-01 09:33:29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董小玉、刘又静

电影《戏台》作为陈佩斯阔别大银幕多年后的回归之作,延续了其一贯的喜剧风格,通过聚焦一个民国戏班的荒诞遭遇,叩问了艺术在扭曲的民国政权面前的尊严与困境。“无论仗怎么打,戏还得照唱”,这既是那个时代的真实注脚,更是人性在恐惧下自我麻痹的冰冷投影。即使战争也未能撼动一场戏的开演,艺术的真谛便悄然显现:艺术从来不是虚幻的逃避,而是直面深渊时灵魂的呐喊,是乱世中一曲沉郁铿锵的回声。

权力祭坛:阴影笼罩下的艺术之殇

军阀洪大帅,如一座粗蛮的肉山横亘在艺术的殿堂之上。江湖前辈刘八爷指责洪大帅“不讲规矩”,反被一枪毙命;侯班主哀叹:“枪杆子就是规矩!”洪大帅强令戏园演出《霸王别姬》,只为博取新纳小妾的欢心。当凤小桐被要求为资本看上的业余票友搭戏时,这位平日温婉的旦角却爆发出惊人的倔强:“那,还是戏吗?”短短五字,如惊雷炸响在权力与艺术的争锋现场。然而,当得知霸王终将自刎乌江时,洪大帅那颗被权力滋养得无比膨胀的心,竟无法容忍英雄的陨落,为此不惜更改历史结局,一句狂吠的“项羽不能自刎,刘邦必须上吊”,企图将悲壮的史诗,篡改为迎合个人喜好的庸俗喜剧。

这荒谬要求的背后,是军阀强权对艺术灵魂赤裸的亵渎。在洪大帅眼中,舞台不过是私人玩物,艺术尊严仅如草芥。一句“人家有枪,人家说了算!”道尽强权的他高踞其上。洪大帅自以为能掌控历史,却不知自身早已成为剧中真正的“霸王”:一个同样被时代洪流裹挟、终将被反噬的悲剧角色。权力与艺术在此刻激烈碰撞,戏台在威逼之下,俨然沦为一座无形的祭坛。更为讥讽的是,他那位热衷于名角的小妾,在真假霸王的迷乱中,竟也成了被艺术无形戏谑的绝妙反讽。

群像光谱:从苟且之膝到尊严之跃

在洪大帅的淫威之下,众生相如棱镜般折射出人性的复杂。戏班主侯喜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保护剧团与讨好权势间艰难周旋,他的委曲求全里藏着人生的无奈;金啸天天赋卓绝却深陷情感泥淖,舞台上的孤傲难掩现实的落魄;剧院经理吴老板更是游走在权力与资本间,将逢迎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大嗓儿”的意外登台,其憨直中透出的纯粹,竟然无意间成了对权力闹剧的一种解构。

然而,在这片匍匐求生的灰色群像中,旦角凤小桐凤老板如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当所有人都在权力面前屈膝时,无论是侯班主的跪求,金啸天的闪避,还是吴老板的谄笑……唯有这个舞台上“最柔弱”的男旦,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毁吧毁吧,你们还是站着撒尿的!”这呐喊是对苟且灵魂的拷问,更是坚守“戏比天大”这一艺术信仰的铮铮宣言。当金啸天吼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真霸王也在炮火的洗礼中重生。

凤小桐在护城河纵身一跃的决绝,不是软弱者的绝望,而是艺术家对尊严底线的终极守护。当艺术被玷污,当世界难以容忍纯粹存在,他以生命完成了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演出。这一跃,是投向权力最沉重的控诉,也是投向艺术本身最崇高的献祭,它超越了个人命运,弹奏出一曲对艺术永不消逝的绝响。 

碧水长青:尊严的回响与现实的烛照

洪大帅强行改写的“霸王过江”,最终在枪炮声中化为泡影。金啸天在危急时刻的登台,让历史的悲壮得以保全,强权粗暴的篡改沦为一场徒劳的闹剧,戏院被新军阀的炮火轰击,洪大帅仓皇逃窜。当硝烟散去,新的蓝大帅画像已然高悬戏院门楣,时代翻覆,权力的面孔更迭,然而舞台上霸王悲歌的命运,却如宿命般依旧轮回。凤老板的生命随水波消逝了,但他在护城河上划出的那道尊严弧线,却如一把淬火的利刃,刺穿了时空的帷幕。他并非孤例,而是千千万万在权力阴影下仍拒绝下跪的灵魂化身。

在当下的时代洪流中,《戏台》如同一座精神灯塔。当流量、算法试图篡改创作的本心,我们是否还能听见凤老板那声怒喝?是否还能感知那份为纯粹信仰纵身一跃的决绝?

陈佩斯用《戏台》揭示了艺术最悲壮的悖论:洪大帅的幽灵始终以新形态复活。当凤老板纵身跃入护城河,他溅起的水花不仅映照着民国戏班的尊严,更是艺术清流的荡漾。真正的艺术从不需要征服什么,它只是如戏台般屹立,炮火可以摧毁梁木,却永远击不垮那些“没有改就对了”的倔强背影。这种倔强,在侯班主蜷缩着守护的一席戏台里,在陈佩斯沉寂多年后依然锋利的创作中,完成了对强权最优雅的反杀。  

戏台之上,生死与荣辱皆如戏;戏台之下,尊严与苟且的选择永未落幕。电影中,侯班主在逼仄中为艺术留有方寸之地的挣扎,具有穿越时空的警示之力:总有一些底线值得以生命去丈量其深浅。现实里,陈佩斯以其深沉的文化关怀提醒世人——真正的艺术力量,往往深植于那些看似卑微却拒绝跪着歌唱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