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构造神似竹笛,但形如弯弓似的模样独树一帜;它的音色没有竹笛的明亮刚劲,但柔美圆润的音色让它在笛类乐器中独占一席之地;它就是根据大足石刻摩崖造像中“吹笛女”手持乐器复刻出的新型笛类乐器“弓笛”。
近日,新一代弓笛首次亮相舞台,在施光南大剧院上演的《新篇 | 腔调》成渝双城交响音乐会上,一曲《笛韵》古韵悠扬,向世人展示出它的独特魅力。
此次音乐会最抢眼的,当属重庆市歌剧院以弓笛为主奏乐器全新创作的协奏曲《笛韵》,这也是新一代弓笛首次进行专业演出。
弓笛是如何被复刻出来的吗?弓笛协奏曲《笛韵》又缘何而生?近日,华龙网独家专访了四川音乐学院副研究员、弓笛协奏曲《笛韵》曲作者刘力,弓笛艺术传承人、笛箫制作师王德勇,重庆市歌剧院竹笛演奏家赵兰,他们讲述了弓笛与弓笛协奏曲《笛韵》从无到有的幕后故事。
弓笛初探 大足石刻隐藏多年的失传古乐器
弓笛的诞生,与大足石刻息息相关。
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大足石刻,它展示着古代中国人民的高超技艺和丰富的想象力。
近年来,大足石刻备受关注,前不久上线的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又一次让大足石刻千手观音像、护法神龛等景点火上了热搜,让文化瑰宝再次出圈。
在整个大足石刻境内,除千手观音像、护法神龛等文物外,还有诸多重点文物。其中大足石刻摩崖造像“吹笛女”就是其中之一,距今已有八百多年历史。
仔细端详,你会发现“吹笛女”手持的乐器形状神似竹笛,但也有不同之处:笛颈略有弯曲,笛身粗大。
对“吹笛女”手持乐器的复刻,离不开一个人,他就是著名竹笛演奏家胡结续(已故)。
上世纪五十年代,胡结续在参观大足石刻时,发现大足宝顶山大佛湾的石刻群中,有个栩栩如生的“吹笛女”塑像,手持弯管乐器在演奏,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而后的几十年里,胡结续对这一乐器进行了大量研究,历经多次失败后,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基本复刻出该乐器。胡结续会同乐器制作家杨声,按照“吹笛女”手持乐器模样,在1987年研制出了第一支新型笛类乐器,因像弯弓故取名“弓笛”。
弓笛是对“吹笛女”手中乐器的复原,也是一种新创造,因造型奇特,独树一帜,在1989年举办的中国首届乐器博览会上,弓笛获得了优秀新产品奖,并获得专利认证,于1990年正式公开亮相。
问世以来,弓笛如笛似箫的音色,独特的外观,掀起一波追捧高潮。但好景不长,弓笛也因造价高,工艺繁杂,吹奏技巧难度大等原因,鲜有人知晓,曾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时间来到2021年,诞生已久的弓笛引起了重庆市歌剧院的注意,循着胡结续先生的踪迹前往大足石刻采风,探访了摩崖造像“吹笛女”真身,颇为震惊,随即制定了弓笛演奏计划的任务,以期推上专业舞台。
这项任务该由谁来负责?时任重庆市歌剧院竹笛演奏家的赵兰是不二人选,这项工作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起初,拿到任务的赵兰有些摸不着头脑,由于对弓笛的不了解和“吹笛女”历史资料较少,让音乐溯源的工作止步不前。
赵兰四处碰壁,问题亟待解决。一次偶然机会,大足区文化旅游委得知了赵兰面临的困境,建议她从胡结续的文献中去找寻一些答案,或许对她会有一些帮助。
果不其然,赵兰从胡结续于1989年发表的文献《弓笛》一文中得到了启发,对弓笛乐理、音韵、形制等都有了全新的认识,为后续乐器的重制和弹奏打下了基础。
赵兰说:“弓笛这一乐器形制的出现,拓展了以竹笛为代表的吹奏民族乐器的边界。”
一切准备就绪,弓笛演奏计划这项工作也提上了日程。
高度复原 创新制作“吹笛女”手持乐器
让停留在悠久文明历史上的音乐遗产重现“真”身,是重庆市歌剧院的一个梦。
这个梦,在2023年照进了现实。
去年10月,重庆市歌剧院正式启动了弓笛演奏计划,筹备申报国家艺术基金项目。自此,以弓笛为主奏乐器的节目创作、演奏计划尘埃落定。
于重庆市歌剧院而言,这项工作是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活”起来的一项重要举措,彰显了文艺院团的责任与担当。于赵兰而言,这是她的一次新突破,在新的乐器领域的自我探索。
对于制作工艺要求极高的弓笛,谁来做最合适?
在大足石刻研究院的引荐下,重庆市歌剧院与弓笛艺术传承人、笛箫制作大师王德勇取得了联系,他自幼学笛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手上的“真功夫”够硬,他还是弓笛发明人胡结续的亲传弟子,系统掌握了弓笛的制作工艺。
王德勇得知重庆市歌剧院有弓笛演奏计划,需要他协助制作弓笛,他很是高兴,当即表示:“全力配合,全力支持!”
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弓笛并未正式登上过专业舞台,他也希望借助这次机会,有更多演奏家来演奏和推广,让更多人了解和喜欢上弓笛。
在与王德勇联系采访的过程中,他还清晰地记得,重庆市歌剧院赵兰老师第一次与他联系的时间,是在今年的3月14日上午10点左右。
直至演出前两个月,王德勇已经记不清赵兰多少次往返成渝两地,沟通弓笛制作的要求,只要关于弓笛的任何一个细节,他们都会立马沟通解决。
尽管王德勇有多年制笛经验,但没有与专业院团合作的经历,让他也感到非常有压力。与以往的普通制笛不同,这次要求更高。2023年8月,他在师傅胡结续的基础上,创新出了一套完整的弓笛制作工序,研制出外形、吹孔、指孔位置均与“吹笛女”手中乐器高度近似的新一代弓笛。但这一次,他依然不敢懈怠。
据王德勇介绍,制作弓笛一大难点是弯竹,需要将竹子烘烤加热之后弯竹,稍有不注意就会失败,弯竹需要手动与专业设备相结合,纯靠手法常常难以完成。王德勇在多位竹艺人与制笛师的经验传授下,结合实践经验,形成了独特的、系统的弯竹方法,提高了成功率。
另一个难点,则是调音,由于弓笛有弯度,比传统直笛的调音复杂了许多,只能进行手工开孔,一步一步地进行,非常耗时。
王德勇说,弓笛的种类很多,有大有小,发出的音色也截然不同,为了达到重庆市歌剧院对音调的要求,他选取了最好的紫竹进行制作,圆满完成了这次交办的任务。最终,王德勇为赵兰制作了由他曾创新复刻的新一代弓笛,一共5支,包括了大E、大A、C调曲笛、D调曲笛、G调梆笛。
赵兰拿到弓笛后,由于弓笛弯曲的造型,按压的指法也与熟悉的竹笛有所不同,为了适应新乐器的吹奏技巧,她一边勤加练习,一边请教王德勇,那段时间,她把所有时间都扑在了练习上。
“弓笛,这个来自重庆大足石刻,带着鲜明重庆符号的乐器,一定能以它独特的外形、迷人的音色,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喜欢。”赵兰如是说。
古韵悠扬 让古乐器“活”起来“用”起来
让古乐器“活”起来是第一步,如何“用”起来,亦是弓笛演奏计划最关键的一步——曲目创作,重庆市歌剧院也在思考如何做。
而这一思考在今年年初得到了回应。
文章开头所写的弓笛协奏曲《笛韵》,它的诞生,离不开四川音乐学院西南音乐研究中心刘力博士的倾情相助,他也是中国著名作曲家叶小刚的得意门生。
今年年初,赵兰在同学的引荐下,联系上了刘力,向他提出了打造笛乐的想法,期待与他合作共同完成弓笛演奏计划的曲目创作。
刘力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感到既震惊又兴奋。震惊的是,重庆市歌剧院制定了以弓笛为主奏乐器的演奏计划;兴奋的是,弓笛激起了他对曲目的创作欲望。
经过短期交流,刘力与赵兰一拍即合,说干就干,他爽快地答应了重庆市歌剧院的邀请。
在赵兰的陪同下,刘力走进大足石刻创作采风,去实地参观了“吹笛女”塑像,寻找创作灵感。
采风结束后,他迅速投入创作中,经过两个多月的编写和试曲,室内乐版弓笛协奏曲《笛韵》成型。重庆市歌剧院拿到曲谱,对此盛赞:“就是这种感觉!”
室内乐是小型演出编制,但想达到大型演出的规模,显然达不到要求。对此,刘力在室内乐版的基础上,又重新调整,交响乐版弓笛协奏曲《笛韵》也随之诞生。
回忆这段创作经历,刘力自认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交响乐的融合,是这次创作的难点,也是一次创新。
刘力说:“交响乐是很丰富的,它有冲突,有起伏,从不同音乐维度来展示内容的立体感,这件作品的诞生,也是我的一个突破。”
在刘力看来,无论是室内乐还是交响乐,它都属于世界性语言,让世界文化遗产与之相结合,这就是一次创新的融合。
对于音乐创作,刘力所想展现的是具有重庆辨识度的民间音乐色彩,能够唤起人对水、对江、对时间、对历史的联想,以启迪智慧和灵感。
《笛韵》不单单是一首乐曲,更是承载着历史的厚重感,藏于背后的,是一把八百年前早已失传的笛子重新“活”过来,是古今之间的对话,跨越近千年的文化交流。
“认真欣赏这首曲目,你能感受到浓郁的重庆音乐色彩,音乐的意境充满理想而又唯美,一定会有所收获。”刘力如是说。
就如同刘力说的那样,弓笛协奏曲《笛韵》首演当晚,便引起了乐迷的广泛关注,特别是弓笛的惊艳亮相,更是让大家欣赏到了这一古乐器的优美雅韵。
作为最具“重庆辨识度”的古乐器,弓笛穿越时空而来,让世人领略并重温了中国自古作为礼乐之邦的千年文明。
重庆丰富的文化音乐遗产不是停留在教科书上的一段文字,也不是静默在佛湾崖壁之上的一件文物。创作出具有鲜明新时代特征,可听、可赏的“新音乐”,不仅复活“渝字号”声音,更丰富了“国字号”音乐宝库。
于刘力、王德勇和赵兰而言,这次合作是成功的,有了经验,他们未来还将围绕弓笛创作更多乐曲,展示给广大的听众。
文/华龙网记者 陈发源
(除署名外,图片、视频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