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新大众评论|沉浸式悬疑探案剧《合州道》编剧谈:文学拥抱游戏,演艺敬重市场
2025-10-03 18:02:54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周津菁

2025年10月1日,由合川区文化和旅游发展委员会出品,合川区艺术团制作,重庆原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旗下厂牌原宙沉浸执行的沉浸式悬疑探案剧《合州道》在钓鱼城宋街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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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州”到“合州”:了解观众和市场

2022年7月,我和原众文化合作了沉浸式悬疑话剧《雾起江州》,该剧演出3年,直到2024年6月因剧组调整停演,在枇杷山宝库一共演出近800场。直到今天,还有不少观众来剧组询问,什么时候复演。大家对我作品的肯定,让我备受鼓舞。《雾起江州》作为“不可移动文物活化利用新业态”的代表性作品,一推出就受到市场关注,我想主要有两点原因。一个原因是:《雾起江州》在2022年应当算重庆地区第一个真正的沉浸式话剧,而当时沉浸式戏剧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地正当流行;第二个原因是:该剧为枇杷山宝库中的洋楼(枇杷山公馆小洋楼)量身定做,这个“文物”建筑所承载的历史信息和为现场演出提供的时代氛围感,是其他任何临时搭建的演出场地所无法比拟的。应当说,我们的戏因为这个特殊的场地而倍增声色;而这座历史风烟中的小洋楼,也因为我们的演出而焕发出“活态”生命力。写“沉浸”,是在接地气,在全国戏剧大市场的流行趋势之上,我们剧组进行了项目的结构设计和文学的创新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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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内容建设,话剧《雾起江州》从落地开始就备受争议。甚至曾经有不少重庆戏剧业内人士也不认为这是话剧,而是“剧本杀”或者“情景演出”,认为“沉浸式”是一个噱头。我入行这十年来,也积累了一些艺术市场的实践经验,这里我想给大家谈一谈我对噱头一词的认知。其实作为一个向文化市场提供戏剧产品的艺术者,千万不要以为观众“傻”,真能在市场上获得一点票房的作品,肯定有自己的真功夫,靠作品盈利永远只能靠能力——观众不是傻子,但凡自己愿意买票走进剧场的人,他们十有八九都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审美高度和认知水平。

我在《雾起江州》的编剧谈中曾经重点讲到我如何化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剧学说的“古老”创作方法来完成这场“新锐的”“先锋的”实验创作。我想,这种深邃的戏剧理论思考和转型运用,也能说明我意图将沉浸内容做扎实的决心。

合川戏剧界的不少朋友也是通过《雾起江州》认识我们团队的,这才有了今天的沉浸式悬疑探案剧《合州道》。出品方为我们提供的演出场所处于钓鱼城宋街,这条古香古色的小街被包装成一个沉浸演艺空间。在市场角度看,我们从《雾起江州》的编创和运营中,获取了一些经验和教训,这些宝贵的认知财富,相信可以指导《合州道》的推出。

第一,要重视内容对环境的适配性。

创演《雾起江州》是对文物的活化利用,城市中的文物本身也是旅游资源的一部分,枇杷山公馆小剧场,还曾经一度成为渝中区打卡点。内容对演出环境的适配性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戏剧内容与环境的合理兼容:谍战故事、民国风情等都可用于民国时空想象,对传奇的民国“神仙洞街区”(即枇杷山宝库所在地)旅游文化内涵进行丰富。第二个部分是戏剧形式对环境的配合。由于是为枇杷山公馆小洋楼量身定做的沉浸式话剧,在剧本架构之时,就必须考虑空间利用的效率。小楼中有9个独立空间,就注定了这个话剧必须是“网格化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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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要兼顾空间的独特性和可复制性。

话剧《雾起江州》是为枇杷山公馆小洋楼量身定制,因此这个项目才成为了“不可移动文物活化利用”的典范。然而,对于项目的市场拓展,这便一度成为剧组的发展瓶颈。首先,小楼整体空间有限,每一个房间也稍显局促,这使得8位角色——每一位角色只能带5名观众,也就是说,一场演出满座为40人。在节庆、周末等演出旺季节点上,这样的容纳量完全无法满足观众需求。有好几次,远道而来的观众十分踊跃,演出接待了近60人。虽然演出氛围热烈,却增大了安全隐患。较小的空间容纳度也使票房受到影响,即或是“叫好又叫座”,却仍然无法获得更好的经济效益。

为了把这个优秀的项目办下去,经营方想了很多办法。几位主理人、制作人几乎跑遍了北上广各地,想找一处大一点的民国建筑,把“江州”搬过去,多复制几处“连锁店”。却发现这个戏对演出环境要求高,很难找到一处和枇杷山公馆相似的地方。如此:高成本、低票房、很难复制,就成为《雾起江州》运营的难题。直到目前,原众文化都还在思考《雾起江州》作为旅游演出的复演模式,也请大家持续关注我们的“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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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州道》的选址与沉浸形式:在旅游演艺中再次出发

《雾起江州》的运营经验,使我们在《合州道》的选址问题上格外谨慎。剧组成员们不约而同地认为,《合州道》需要打造以“单空间为主,单空间内的多空间为辅”的观演环境。经过合川区文旅委的反复评估,最后决定将“宋街”作为演出地。这就是我们在2025年10月推出的旅游演出版所在地。

《合州道》讲述了一个谍战故事:中古时期,北方大漠王朝欲侵犯南蜀国,为了抵御外辱,南蜀国人民与侵略者斗智斗勇。这个故事落地钓鱼城,是和该地独特历史文化传统密切相关的,这就满足了戏剧内容对旅游环境的适配性。戏剧形式上,基本放弃了《雾起江州》观众跟随演员“行进式欣赏”的“网格化空间布局”,而回到了“黑匣子”观演空间,而与其他“黑匣子”不同的是,《合州道》整个演出环境浸润在观众四周:演出场景划片区分割又相互连接,融为一体。观众是戏剧的观演者,更是悬疑故事的直接参与者,他们通过“投票选凶”的游戏化身为侦探,真正意义上决定角色人物的命运走向。这种沉浸感是要比《雾起江州》更加浓烈的。这个演出空间类似于北京目前比较成熟的沉浸式戏剧《大真探赵赶鹅》。而以单空间为主的剧场策略也比较方便复制,但凡都市中稍大的自由演出空间,都能作为《合州道》的演出场地。如此,在旅游版本之后,或还可以做都市“黑匣子”小剧场版,巡演简装版等。可复制的演出可以降低成本,提高演出资源利用率,和吸引更多的观众。这一切都可以帮助团队在市场中获得更多生存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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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州道》剧本创作:比“江州”更烧脑的文学旅行

(一)让文学深情拥抱游戏

沉浸式戏剧被追崇,源于观众对快乐的渴望。因为想要快乐,所以想要浸没在戏剧情境中,想要与剧中人物欢乐互动,想要追求欢欣愉悦的氛围感。我虽然是一个学习、研究和写作传统舞台剧出身的编剧,却从不拒绝文学的多种可能性。此生唯愿,给朋友们带去美好的情感和真实的欢乐,传导欢乐的过程,也是传递真善美的过程。从《雾起江州》开始,我一直在努力探索一种方法,让文学不露痕迹地拥抱游戏,希望大家能在剧场里获得快乐、惊奇的情绪体验和沁润心脾的审美感受。

我们先来讲讲悬疑探案剧《合州道》的戏剧故事:中古时期,北方草原上的大漠王朝对富庶的鱼米之乡南蜀国垂涎已久。南蜀国的合州道,成为大漠王朝与南蜀国争夺的战略中心。合州道山高路险,大江横流,极难进攻,大漠人不敢轻举妄动,一幅标识详尽的合州道地图对他们来说显得万分重要。合州城中的会江茶楼发生了杀人案。艺伎柳四儿、衙内沈子骞和提辖赵飞龙都有可能是凶手,那么,杀人事件是怎么发生的,杀人与合州道地图之间有什么关系?每一位观众都有自己的判断,观众的判断会影响戏剧发展的走向,本剧最大的沉浸感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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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介绍游戏机制。我们的游戏机制和文学结构是完全贴合的。大家一定都了解日本电影《罗生门》,这个作品通过四个不同的叙述者来描绘同一个故事,造成了四个不同的结局版本,也就是四个开放式的结局。《合州道》也有三个潜在的结局,到底是谁杀了人?由观众投票来决定。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凶手被甄别,我们就会按照此人为凶手的逻辑,把戏演下去。

大家一定会说,这种投票选凶手的沉浸式话剧,在国内已经多有案例,感谢他们在舞台实践上为我提供的经验,他们都是前辈。而我现在来讲一下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探案剧《合州道》分为三幕,第一幕和第二幕是故事展开,发生了杀人案,第二幕之后会举行观众投票,选出凶手,目前国内的不少演出,是在第三幕中由警察抓走凶手,然后是推高潮,故事完成。我作为一个观众,对这样的故事叙述是不满足的。因为我想看一下凶杀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于是,我的第二幕就分为明场和暗场,明场继续讲面上的故事,而暗场则发生了杀人案。在第二幕末尾,由观众搜证,讨论,三选一,甄别出杀人凶手后,我们会回叙第二幕的暗场,为观众彻底揭秘杀人事件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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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州道》的戏剧架构与“核聚变”

话剧《雾起江州》的创作方法是:设定一个“所有人追逐7号文件”的底层逻辑,再分四条戏剧主线,每条主线以两个人物为主要对手角色,四条主线各自都有核心故事线索,四个故事又相互交会、交织,最终推向爱国主题的表达。如果“江州”的展现和推演,有点像“核裂变”过程,那《合州道》在叙事上就有点像“核聚变”了。我觉得“聚变”比“裂变”更难把控,爆发的张力能量级也更高。《雾起江州》是将爱国故事拆分成四条故事线索,分别进行表达,四个故事并行不悖,又相互掣肘;《合州道》是将三个不同的凶杀故事放在同一个主线故事中进行表达,三种悬疑的可能性全被埋在同一个戏剧情境中。

按照一般戏剧结构的手法,每个戏剧人物都要有行动的动机,目的,最高任务,整个戏也要有自己的贯穿线索。由于游戏机制的要求,6个角色中,有3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究竟谁是凶手,等待3选1甄别)。最难写的,是第一场戏,看似一气呵成的叙述,在戏剧结构上却要分为两层的:第一层叙事是假设这不是一个凶杀故事,第一场的情节和故事都要成立,人物的动机和行动的方向,也要说得通。我是这样设计的:这一群人是为了参加《百戏图》的拍卖会而汇聚在会江茶楼,他们各有自己的任务,例如,镜坛风是为了卖假画赚钱,赵飞龙是为了在商场投机和寻找升官发达的门路,沈子骞是为了来找旧爱顺便投机名画等。第二层叙事则需要明确:这就是一场凶杀案,沈子骞、赵飞龙和柳四儿的戏剧行动都要在第一场中埋下作案嫌疑的伏笔,这些伏笔又都是与《百戏图》相关。所有第二层叙事,都是嫁接在第一层叙事之上的。由于3个人物都必须埋下嫌疑伏笔,要埋的内容就显得比较多了,因此我想了大量办法,让这些不得不埋的伏笔显得不那么冗长,而表达上也更加有趣,与第一层叙事的嫁接更加流畅自然。在这个过程中我必须突破的难题是:当其中一个嫌疑人在第二场末尾“投票选凶”中被选出,其他两个嫌疑人在第一场里所表现出来的作案嫌疑就必须自然化解,让观众所看到的每一场演出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因此,在第一场戏的叙述全过程中,人们的对白会显得准确又“多义”,“多义”可能会显得有点“是是而非”,而恰是这种语义的多解,会为观众的讨论提供素材。最终的解释,当然也来自于观众,因为毕竟凶手是大家自己投票选出来的。

所有顺其自然,都是刻意为之。

这也是创作沉浸式戏剧的辛苦所在。

总结一下,从2022年的“江州”,到2025年的“合州”,我作为一个传统舞台剧编剧,开始尝试沉浸式旅游演艺——特别是戏剧的创意。我理解的沉浸式戏剧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沉浸式戏剧是旅游演出场景、文学与观众体验相互作用的产物,因此在项目实施之初,就要考虑戏剧的文学结构和审美方式与旅游场景的适配性。第二,“沉浸式”是噱头,但远远不止噱头。大家说她是噱头,大概是因为她引进了“剧本杀”之类的游戏机制。但是,当你真的想把游戏完美融入文学之时,还是得落脚在戏剧结构的技术上。这就是大道至简,一旦涉及到艺术创作,便丝毫来不得虚的。唯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深挖和遵循艺术规律,才能走得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