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辉夏
画,仅止于技术,那是凡俗工匠所为,真正的画家,每作画时,其实是在画学问,画修养,画气质,画格调,画感觉。惟其如此,才能知无功之功,知至道不烦,悉知其巧拙工俗,造微入妙而觉来信手笔有致。
著名人物画家高济民先生研习人物画多年,探索不止,苦无所得。1986年偕笔者去九华山一游,与惟和法师邂逅,夜深相邀,促膝谈禅。济民听惟和一夕禅话,似闻梵钟震耳,渐生顿悟。此时,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空中,天清气朗,万物静观,真有一种正念即定、渐得自在的感觉。他两眼似看非看,两耳似听非听,凝神贯注,沐浴着寺庙灯火,赭石渗入石绿色的光辉,已是观照默证,开合游艺、万境自如之像。
特别是惟和法师说的:“两手将大地山河捏扁搓圆洒向空中毫无色相,一口将先天祖气咀来嚼去吞入肚里放出光明。”更让高济民认识到了“静故了群动”的互补关系和“空故纳万境”的虚实空间在艺术上抒情达意的审美观念。在大自然的神秘、朦胧气氛中,求得了宏观把握和微观处理的统一,并进而得到了中国画写意人物画在创新和绘画意识方面的拓展,步入了心灵与宇宙意象两境相入的华严境界。
他回到重庆后,心念神驰,笔耕不辍,兴之所来,意到为止。逐渐在中国写意人物画方面得其奥妙,脱颖而出,形成了自己的个人风格,成为了引人注目的画家。
画家高济民应北京市人民政府邀请,进京为天安门城楼作画,精心绘制了《十八罗汉图》,受到好评。随后,高济民受北京人民大会堂之托,再绘制两幅丈二匹的巨幅作品,经过半个多月的辛勤劳动,又创作了两幅作品《十八罗汉图》和《八仙过海》,两幅作品均为泼彩大写,“十八罗汉”和“八仙过海”都是中国人民熟悉而又倍感亲切的传统文化题材。
高济民所绘罗汉别出心裁,独创一格,既保留了传统文化的底蕴,又对罗汉形象作了全新的阐释,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现代意识和强烈的时代感,轻快、活泼、圆融、祥和。
《蕉下禅趣》图,得益于五代禅僧贯休画罗汉皆梦中所得的传说。济民画一蕉下和尚掩衣裸腹,斜倚石桌前,一面品茶,一面看书,后背痒而轻搔之,以至于笑口长咧,既放松,又惬意的情状令人看了不觉掩口而笑。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这种乐观、自适的人生态度,可以让人在不愉快时,在遇到挫折时的情绪波动一一舒缓释放,得到一种心理上的平和调整。
济民说:“作画技法中有宁方勿圆的说法,吾作画,喜欢用圆笔,少用方笔,圆笔气通,方笔气阻,后研究陈老莲时,方知老莲青年时作画多用方笔,年老后方见圆笔,所见略同也。”在《蕉下禅趣》图中,济民用圆笔一以贯之,不论和尚,不论蕉石,都画得有一种圆融舒展的禅意,禅趣也在这种笔意中得到很好的表现。
济民的仕女也画得相当不错,在中国绘画史上,仕女画也是人们喜闻乐见的题材。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唐代张萱的《捣练图》,五代顾宏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作品均为国家级极品,后人无有超越者。此后,历代仕女画毫无发展建树,多有纤弱媚俗之作。高济民画仕女则设色明丽,常以浓墨泼彩兼以精妙勾勒为之,力求高古恢弘,尽显大唐风韵,与时下流行仕女画风大不相同。
《观画图》中,仕女品画,我们观赏此画亦品美人,面前一盘红果香甜可口,将三位画中人的情态美感,映衬得格外引人注目。济民在作此画时,看得出是放笔直取,随机应发,笔笔相随,气韵贯通,色墨构成,线韵构成,意象构成。均恰到好处,简洁,明快,和谐。
《画壁图》,济民先生不拘古法,偏要让禅定后的达摩坐歪身躯,以动制静。既有观照明净,敛心跌坐之形,又呼之欲出,有凡人的生趣活态,似乎说真要入定,做到于世海中,一毛发事,泊然无着染,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荡也真非易事。
《钟馗图》以泼墨大写,描绘了龙须虬髯,身佩宝剑的钟馗在茫茫的夜色中巡行的画面。用笔既有方棱横刮的凌厉之风,又有轻缓藏锋的浑厚之气。金刚怒目,令恶者见恶而惧之;朴拙亲切,令善者见善而趋之。层次丰富,内涵坚挺,很具神韵。
看了这些画,我不禁想到宋代梁楷的《泼墨仙人》,又似乎见到了法国雕塑大师罗丹的《巴尔扎克》等作品,他们的作品都有不拘写实写形,而着重追求不似之似的神韵。离形得势,离势得趣,离趣得性。
苏轼在一首诗中写道:“论画与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济民先生的人物画,多取材于神话传说中人物,湿笔晕染,一挥而就,笔下人物既有又无,既无又有;既实又虚,既虚又实。渲导气韵,驱遣情志,强调抒发个人内心世界的真实情感。表现心灵力量的超越,体现了他强烈的艺术个性。
著名美学家李泽厚说:“顿悟的快乐,比起那强烈刺激的痛苦与欢乐的交响诗来,它似乎更能长久地保持某一种诗意的温柔牧歌的韵味。而它所达到的最高境界的愉悦也是一种似乎包括愉悦本身在内部消失溶化的那种异常淡远的心境。”西方艺术大师罗丹也讲到了一种“大清明”的境界:“艺术就是静观、默察;是深入自然,渗透自然,与之同化的心灵的愉快;是智慧的喜悦,在良知照耀下看清世界,而又重现这个世界的智慧的喜悦。”自然之光照亮外界,精神之光照亮自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是内视内听,静观默照,虚静的境界就是精神之光照耀自身的境界。
济民画禅,不仅仅只为画画,他把作画的过程本身当成一种体验,对灵魂净化的过程,没有体验,就没有意趣,同样也没有艺术的产生。济民的画是哲学,又是生活。他力图用整个生命去诠释的东西,带给人们的却是人世情感真善美的追求。
“悟时刹境是真心。”拈花微笑的禅是禅悦,这种高峰体验的欢悦具有一种遍及宇宙或超凡的随和性质。它完全称得上幸福愉悦,生气勃勃,神采奕奕。既以人类的渺小(虚弱)为欢乐,又以人类的伟大(力量)为欢乐。在这种意义上,它既是成熟的又是童真的,是一种纵横自在的超越。高济民的画正是他本心的具有悠远韵味的那种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