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咸斌《用志不分 乃凝于神 ——记书法家缪经纶》
2020-10-12 15:53:57 来源:《重庆文艺》

用志不分 乃凝于神

——记书法家缪经纶

杨咸斌

缪经纶 《自作诗四条屏》(部分)

缪经纶:1943年8月生于四川自贡。曾受教于重庆书法家李德益、许伯建、上海李天马先生。曾任重庆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现为重庆文史馆馆员,重庆书法家协会顾问。

庄子说:“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每当言念及此,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缪经纶先生,这可以说是他的人生写照。经纶先生年轻时兴趣广泛,但后来都渐次放弃了,而一直伴随他至今的爱好是书法。他从一个普通的书法爱好者成长为名家,的非易事。

缪经纶先生,1943年出生于蜀南富顺。富顺——旧时盐业总汇,蜀中人文渊薮,文风甚炽,至今文庙犹存。明清两代共出了170名进士,乡贤如刘光第、宋育仁、郑诵先辈不胜枚举,余膏剩馥,犹有沾溉。他曾先后师从李德益、许伯建、李天马三先生研习书法,擅正、行、草三体。

1968年,他因喜欢书法,先后被借调到重庆市博物馆、红岩纪念馆书写标语和展牌,有幸得识李德益先生,跟随德益先生学写仿宋字,临习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至今他的楷书仍带有欧楷痕迹),对于字的结构,有了初步的认识。在一次闲谈中,偶然得知同事许廷桂的长兄许伯建先生是位书法家,就于1972年夏至石桥铺去拜见伯建先生,一见即为之倾倒,遂列于门墙。伯建先生对门生主张转益多师,次年即主动将他推介于老友李天马先生(上海文史馆员)门下,通过书信往还,他又成为了天马先生的弟子。

缪经纶 《自作诗四条屏》(部分)

他初学书法之时,限于时代原因,资料极其匮乏,一本普通字帖也难以觅得,因此就只能找师友借来碑帖,利用工余闲暇,在职工宿舍里耐心双钩或摹写。每当盛夏酷暑,时无风扇,汗流至踵,只能解衣般礴。为免碍观瞻,遂将窗户(报纸糊窗)阖上,略开一线,个中况味,可以想见。那时他曾细心勾摹过褚遂良《孟法师碑》、孙过庭《书谱》、柳公权《玄秘塔碑》、赵孟頫《正草千字文》、韩道亨《草诀百韵歌》缩印本、沈尹默《二王法书管窥》、沈尹默临《倪宽传赞》。恰巧是这样艰苦的条件玉成了他,因为书法的学习离不开临摹,而今人临的时候多,摹的时候少,因视觉有误差,单纯的对临就会对原帖的细节产生盲区,而只有摹帖才能准确体会到自己写不到位的地方在哪里,须知真放在精微。赵孟頫说:“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兰亭十三跋》)今人学习书法的条件远胜古人,为什么反而出不了大家呢?我个人认为,一方面固然是时代大环境使然,但另一方面也是大部分聪明人不肯下笨功夫造成的。经纶先生就是下过笨功夫的人。

缪经纶《陆放翁七律三首》行书

他所从学的伯建、天马二先生都是崇尚二王一派帖学的名家,这自然也影响到他对书法的崇尚和取法。除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曾临习过一段时间的《张黑女墓志》《崔敬邕墓志》《元怀墓志》等魏碑,及隋《龙藏寺碑》外,他一直都伏膺唐楷,其成熟后的书作中并未夹杂一点魏碑的笔调与结体。入门学的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从学许师后,不惮折肱于褚遂良《孟法师碑》。他的中楷、大楷介于欧褚之间,字势内敛,笔力沉雄,既有褚字的平和简静,又兼具欧字的峻拔刚健。他认为每个字都有自己所独有的结构,“且字之长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姜夔《续书谱》)都应认真揣摩,不能一以概之,任笔为体。小楷以王羲之《乐毅论》《黄庭经》、赵孟頫《汲黯传》等为宗,略参伯建先生小楷笔调。七十以后,书小楷多不界格,听笔所之,一任自然,惟不计工拙之时,转自成妍。他亦能作擘窠大字,所书五七言楷、行书联,用笔沉雄,结体谨严,气象正大,然并无霸悍狂肆之气,正所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时人论之,具庙堂之气。他于大字、小字之用笔结体之不同甚有心得,认为各有法门。小字以锋尖为之,用笔廉峭,结字尚宽绰而有余;大字则锋肚并施,用笔笃实,结字尚紧密而无间。

缪经纶《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楷书

他的行书以《集王圣教序》、神龙本《兰亭序》、陆柬之《文赋》为宗,草书取法于王羲之《十七帖》、孙过庭《书谱》、赵孟頫《正草千字文》等帖,参以近人沈尹默、潘伯鹰笔调,其用笔结体趋向沈,转折幽微处参以潘,是以面目更近于沈。于乃师伯建先生处尽窥所藏,其中沈、潘二公之作尤多,精品累累。得以沉酣其中,涵泳久之,故能深味其神理。复入而能出,又自具面目,非仅可以沈氏之优孟衣冠目之。他甚少作通篇完全独立的行书或草书,并未恪守“草不兼真、真不通草”的教训,而是借鉴陆柬之书《文赋》的写法,真行草相间,端凝持重与自然流走并存,极变化之能事,又复归于和谐统一。

其间还临习过《史晨碑》《礼器碑》《乙瑛碑》《西岳华山庙碑》等汉碑,但终因性所不近,故未曾深研。又以天马先生的缘故,还临写过一段时间的章草,今亦敛手不作。

缪经纶 《竹露 茶烟 联》行书

他的书法取径山阴一脉,不以时移世易而稍事俯仰,至今犹独立不迁,迥异时流。他不矜才使气、好奇尚异,故为书为文为诗一如其为人,一任平实、熨贴。读他的字如观索幼安碑,初看貌不惊人,既无怒张颤掣之笔,亦无柔媚巧丽之姿,细品则如嚼橄榄,回味悠长,寓巧于拙,平淡之中见奇崛。

缪经纶《曾茶山诗寓居有招客者戏成》

他于书法理论不尚玄虚,认同“善书者不鉴,善鉴者不书”的道理。今之书法家与书法理论家时相枘凿,然书学至理非大书家不能道出。以为能兼之者,古人中的孙过庭《书谱》、姜夔《续书谱》,近人则沈尹默的《五字执笔法》《二王法书管窥》,及潘伯鹰的《中国书法简论》等。于龙睛、凤眼、回腕、转指、捻管之说皆置之不论,惟遵坡公的“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书中楷以下字,皆主张低捉管,故能用笔稳健;又坚持中锋、逆锋行笔,故能点画沉着;行笔之际,又无处无提按,处处得转换,是以点画方圆兼备,富于变化。

尝有书坛宿学言及他的字:“好虽好,但少点个性。”他自忖如无个性,又怎么分辨得出是他写的字。他认为关于共性和个性的问题:共性变化幽微,最不容易捕捉其特点,真可以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旦掌握,则无往而不利;而个性则较为容易掌握,个性就是因为每个书写者的个人习惯不同造成的,也就是习气。只要先熟练掌握好共性,然后根据个人的理解和书写习惯的不同,自然会形成个性,切忌刻意求之。一般人认为蔡君谟的字在宋四家里是最无个性的,但他认为宋四家中唯蔡君谟最可师法。蔡学习二王为什么还是和二王很不相同呢?蔡受时风所被,既学二王,于颜杨二家亦有所濡染,自然与二王形成差异,山谷的“书入颜杨鸿雁行”正可移以赞此。学蔡的字能更好地掌握共性,为己所用,从中变化出来。

缪经纶《潘伯鹰颂洛以小满吟集诗属和往复次原韵》

乃师伯建先生是书家,更是诗人和学者,受其影响,经纶先生于书法之外,兼习文史。他深谙研习书法,需辅以文史哲,否则徒然沦为胥吏匠人之书。诗则推尊杜少陵、李义山、杜樊川、苏东坡、黄山谷、杨诚斋、陆放翁、潘伯鹰诸家。喜读《十八家诗钞》,可谓韦编三绝。诗虽不苟作,然偶有会心之作,亦颇可观,友人誉为能得宋人神味。他深会温柔敦厚之诗教,是以所作字亦有书卷逸气充溢于行间。

经纶先生喜奖掖后进,于向学之士知无不言,又倾其所有地提供外间罕见的学习资料。经纶先生今年臻喜寿,犹能作长篇小楷,而神气完足,略无懈笔。信夫!含德养怡之足徵也。

文章作者 

杨咸斌,重庆市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