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转·襄公四年》引《虞人之箴》:“茫茫禹迹，划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九州是大禹用脚丫子走出来的，换言之，大禹走过的地方就是最早的“中国”概念，设立九牧管理天下，百姓都有房子住，家畜有吃不完的草料。

大禹事迹，笼统为“禹迹”，《史记·河渠书》《汉书·沟洫志》以及《水经注》之类，源头都少不得大禹治水。封建时代的郡县志，在其地理记述中必定扯上“禹迹”，以昭示史志部典籍惯例。咱们这个东方古国自古重视水利，传统史志认定大禹这位历史名人缔造了一个“水利时代”，这在农耕文明中意义重大。

中国人都住在“禹迹”里，可谓是传统文化心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两种意义的糅合，“大一统”理念让华夏儿女不离不弃。“禹迹”具象因此太多，就说古渝州，也有传说大禹遇涂山女的涂山、生子的弹（诞）子石的地理名目。

大禹治水之书载林林总总，偏偏考古发现却是付诸阙如的尴尬。实事求是的史学家说，大禹时代不可能组织大规模治水，大禹治水作为历史传说，应该留在民间留给大地。这种主张少有人拥趸，原因在于大禹作为华夏历史名人，其效应根深蒂固，撼山易，撼大禹品牌难。亦如一提及美洲地理大发现，谁都不能与哥伦布争锋。

大禹治水劳心劳力落下毛病。清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里有这样的说法：“禹手不爪，腿不毛，生偏枯之疾，步不相过，人曰禹步。”“偏枯之疾”就是中医说的四肢麻痹，迈不开步子。大禹这位古代最伟大的劳动模范，跋山涉水累坏了腿脚，走路像瘸子，这种艰难的“禹步”病态，却成为道家俗巫的一门法术。不为别的，大禹具有名人效应。亦如当今某人，有些名气，自家走路打晃晃，摔伤了腿，在微信晒了出来，自诩曰“网红腿”，粉丝居然喝彩迭起。

西晋之《抱朴子》，其中有“禹步”的具体章法：“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此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右，右过左，左就右。如此三步，当满二丈一尺，后有九迹。”这就是“三步九迹”。《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装神弄鬼“借东风”的“踏罡步斗”就是这个东东。《水浒传》里的副军师公孙胜，也是这方面的专家。

操“禹步”的道家其实是道士，与诸子百家之道家相去已远。道士“禹步”在当今偏远农村丧事道场还在表演，道士两脚迈丁字步，颇类“慢三步”的舞步，左旋右转，三步一扭。道士做道场走“禹步”，扯大禹名人效应镇鬼驱邪，也如偏远农村修房建屋要祭祀鲁班爷的仪式。排开民俗的蒙昧成分，或许就看到了民俗原本意义中对民族历史名人的景仰与虔诚。

正史也不乏“禹步”记载。如《南齐书·陈显达传》载：“矢中左眼，拔箭而镞不出，地黄村潘妪善禁，先以钉钉柱，妪禹步作气，钉即时出，乃禁显达目中镞出之。”要批判否定诸如此类的道巫之术太容易了，但如果以民俗原本意义来参读此类正史记载，就不会一股脑儿否定了。

简单否定早被外人利用过。二十世纪初，日本要“脱亚入欧”，这个诉求要实现必须要全盘否定对日本有着深刻的中国文化。于是日本学者提出“尧舜禹抹杀论”，也即从历史源头否定中国文化，尧舜禹不存在，夏商周不存在，大禹被考据为一条虫。当时有一批中国学人，不知道日本学者的险恶用心，反而追随信奉。这在鲁迅的《故事新编·理水》里有深刻反映。鲁迅先生“故事新编”折射的意义，其实并没有翻篇，而今的网络泛起了“大禹是一条虫”之类的文章，其险恶用心，往往被人漠视了。

20世纪70年代出土的马王堆帛书，假托大禹说病说医。有学者把出土帛书整理成《十问》，第八组是大禹和师葵对话。大禹说：“只有耳目聪明身体好，才能治理天下，我到处治水，前后十年了。真没想到现在是‘四肢不用家大乱’，您看这病如何治疗？”师葵答：“要把天下治好，必从身体抓起。您的病是伤于筋脉，血气不通，对症治疗是活动四肢，锻炼筋骨。”大禹照方施行，身子健壮起来，家里也恢复了安定团结。

这段记载很符合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倡导。“茫茫禹迹，划为九州”，大禹是中国文化品牌标志。

文/钟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