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扎实推进第十四届中国艺术节相关文艺评论工作,有效发挥文艺评论在引导创作、推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等方面的重要作用,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与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联合组织开展系列文艺评论活动。
歌剧《江格尔》剧评:在生生不息的历史长河中铸就英雄群像
文/蔡依萱
“深黑色的河水,你流向哪里?反抗者的头颅,不断翻滚在河里。”歌剧《江格尔》开头便以这样的呼号将观众拉入了情境之中,被蟒古斯(魔鬼)奴役的民众背负着镣铐挣扎爬行,暗红色的灯光将整个环境映衬得仿若地狱,伴随着皮鞭抽打的声音,人们呼唤英雄降临的歌声在剧场回响。
歌剧《江格尔》是由内蒙古艺术剧院监制出品的原创歌剧,改编于蒙古族民族史诗《江格尔》。歌剧选取了其中的一个故事,讲述了英雄江格尔从少年成长为伟大的江格尔汗、并带领本巴部落的人民反抗蟒古斯的统治,最终获得自由与解放的故事。歌剧在充分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进行了现代化改编,并在其中融入蒙古族特有的呼麦、长调以及蒙古族舞蹈等艺术形式,多方面向观众传播了民族文化。歌剧通过描写江格尔带领人民英勇战斗的场景,塑造了不同的人物形象,不仅仅是对江格尔个人的歌颂与赞扬,还演绎了满门忠烈、心怀大义的洪格尔父子、兼具力量与母爱的赞丹格日勒、坚定勇敢的阿盖公主以及十二勇士等形象,从不同侧面对人物角色进行刻画,力图展现出一幅保卫家园、勇敢反抗的英雄群像。同时,歌剧别具创意地将神驹、雄鹰、海青等蒙古族特有的动物进行了拟人化改编,勇敢的雄鹰、仁慈的海青担当起串联人物对话的重任,在不同时空中“穿针引线”,一方面对摔跤手希格西热背后暗算江格尔的恶行明察秋毫,一方面向本巴部落提前报告反派夏日古日古的暴行,提醒他们做好准备。既加强了整体情节的连贯性,又赋予了普通的动物神性,加剧了史诗的神秘色彩。而神驹的鸣唱则以静衬动,渲染出森林的悠远辽阔与寂静无垠,不仅强化了剧情的感染力,也让观众更加深入地体会到角色的情感世界,为整部歌剧在激烈的打斗中增添一分凝重之感,更好地表达了江格尔作为英雄首领其内心的孤寂与悲痛。
尽管歌剧在形式上更多地保留了蒙古族的文化特色,但在内容的表达之中所透露出的精神品格则与今天中华民族的团结融合紧密相关。作品展现的忠诚、勇敢、团结、抗争等精神在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的今天仍旧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入学习并领会的重要内容,歌剧在歌颂个人英雄的同时,对于每一个勤劳勇敢的人民的塑造,更是反映出“每一个人民都是自己的英雄”这一深刻的内在意蕴。作为一部史诗性原创歌剧,剧中的人物塑造是其最为重要的一笔,而本剧对于不同人物的深入刻画,则完美体现了这一要求,展现出一幅多彩的英雄画廊。
首先是英雄的首领江格尔。作为乌仲阿拉德尔汗的遗孤,江格尔生来便是山神预言中的救世主,背负着解救本巴部落人民的重任。他在人民的期盼中长大,却又被这一份期盼所禁锢。幼年时因为木秀于林而招致希格西热的杀身之祸,在母爱的感召与族民的呼唤中奇迹般复活。长大后面对反派芒乃汗的一再挑衅,带领民众奋起反抗,凯旋。但伴随着胜利的是更大的灾祸,芒乃汗的父亲吓日古扬言要取下江格尔的头颅为儿子报仇。此时的江格尔与手足洪格尔关于是否迎战产生了分歧,江格尔认为只要自己离开本巴部落就可以避免这一灾难的发生,因此一意孤行独自出走,试图吸引蟒古斯的注意力。然而事实却并非如他预想一般,吓日古没有放过本巴部落,洪格尔战死沙场,本巴部落深陷危机。失去了安达与勇士的江格尔明白只有反抗才是出路,重回本巴与蟒古斯决一死战。随着本巴国勇士们节节败退,江格尔最终用自己的生命召唤了神力,消灭了蟒古斯,却也牺牲了自己。江格尔展现出的英明、勇敢以及武力高强等特点,毫无疑问是剧作的重点表现对象,正是因为他才能够带领人民走向新生。
男二号洪格尔则是江格尔最亲密无间的安达(兄弟)、本巴部落最优秀的勇士,在另一层面上也同样展现出一种英雄形象。作为森林中最优秀的摔跤手希格西热的儿子,他本应该是江格尔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但两人却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为了保护江格尔,洪格尔甚至对父亲希格西热扬言:“要杀死江格尔就先杀死我。”长大后的洪格尔也始终陪伴在江格尔身边,见证了江格尔所有重要的时刻,无论是和芒乃汗的大战,抑或大败芒乃汗后各国来贺的盛景,以及江格尔和阿盖公主的婚礼。可以说洪格尔的存在是江格尔生命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随着吓日古挑起的又一场战火,二人产生了分歧。洪格尔主张应战,江格尔则侧重于和平。在江格尔出走离开部落后,希格西热又一次试图扶持洪格尔登上汗位,却仍旧被洪格尔拒绝。洪格尔的忠诚,善良与赤子之心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骄傲的洪格尔死在了保卫本巴部落的战役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洪格尔不是传统戏剧中伺机上位的小人,更不是屈居人下的配角。整部作品中对于洪格尔的塑造可以说是非常具有光彩,他有着脱离于戏剧本身的独立人格,或许他鲁莽、暴躁、缺乏城府,但他是江格尔最无间的安达、最忠心臣子,是本巴部落最勇敢的“雄狮”,而最终的他也成了最好的自己。但编辑与导演对于洪格尔这一脉的塑造却并未止步于此,在洪格尔死后,他的父亲希格西热也同样死在了与蟒古斯的交锋之中,可谓是满门忠烈。至此,作品塑造了一支脱胎于普通人却又超越普通人的英雄谱系。洪格尔有着普通人的平凡,却又带着更高层次的骄傲与坚持;希格西热同样有着普通的野心与算计,却在家国大义面前挺身而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的不完美使得英雄形象在另一种层面上变得丰富而立体,成了一个真实可感、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而剧中对于女性形象的塑造,则同样充满着英雄色彩。在一部英雄史诗中提及性别问题不是一个应有的视点,但无法否认作品却赋予了女性人物同样的英雄形象。剧中的女性担任着与神交流的重要使命。无论是江格尔的母亲赞丹格日勒以母爱感动上苍,给予了江格尔生命奇迹,还是他的妻子阿盖公主在他出走后依旧坚定地相信并等待着他。她们以一己之力在江格尔危难之时撑起了整个部族,女性像潺潺的流水一般承载着生命向前流淌而去。赞丹格日勒不仅仅是一个承担着养育救世主江格尔这一使命的母亲,可以说她给予了江格尔第二次生命。她不是一个传统英雄史诗中失去自己名字、依赖于江格尔而存在的母亲形象,而是可以与神相连接、掌管整个部落的族长,生命在她的歌声与祈祷中又一次绽放,这是女性所天生具有的能力。而阿盖公主也不再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战争的根源是芒乃汗的蛮横无理与贪婪无度,而非其中作为条件的某人某事。无论是有灵性的神驹、美男子明彦、容貌无双的阿盖公主抑或勇猛无畏的“雄狮”洪格尔,都是有着独立人格的个体而非可以作为交换砝码的物品,因此战火的开始也不会是因为他们导致。在江格尔离开本巴国之后,十二勇士出发寻找江格尔的同时,阿盖公主的呼唤与坚守,支撑着江格尔孤身一人漂泊与回首,并最终踏上返回家乡的道路。月光下两人的对唱段落如泣如诉,浪漫唯美,却一改传统的英雄救美情节,阿盖用自己的坚持唤回了英雄江格尔的醒悟与回头,两人的身份进行了置换。在最后,江格尔死后,阿盖与母亲又一次试图呼唤神明,救回江格尔,尽管最后以失败告终,却也同样表现了阿盖的快速成长,成为一条像母亲一样承载着生命流淌的河流。
在故事的最后,江格尔与蟒古斯吓日古一起死在了战争之中,而本巴部落的人们在大战后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向着前方走去。而这正是作为神话史诗的最巧妙之处。事实上,无论有没有江格尔的存在,蒙古族人民都已经靠着自己的勤劳与勇敢走出了压迫,走到了今天。天神赋予的从来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一个英明神武的带头人,而是无数个不辞辛劳迎难而上的人民,勇敢而无畏,善良而灿烂,为了自己与部落前仆后继;解放人民的也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英雄,而是人民自己。他们或许曾经愚昧,曾经落后,但他们从不曾停下向前的脚步。从茫茫的戈壁,深不见天的森林,他们一步一步走向草原,开凿坎儿井,他们从未坐以待毙等待别人的救赎,他们完成的是自己的解放,迎来的是自己的新生。随着江格尔与蟒古斯同归于尽,神圣的救世主魂归来,只留人民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更像一场梦醒一般,平凡人在见证过自己苦难的凝聚后,将其进行记录与讲述。将来自天神的祝福补上一个完美的呈现,通过口口相传的故事与民歌,再一次献给这片孕育他们繁衍生息的阿尔泰山脉与森林草原,而这也许也是整部作品最终表达的“英雄群像”。
歌剧结尾中,人们用歌声一遍遍传唱着江格尔,将英雄永远镌刻在不朽的史诗中,从此他们不言苦难,只盼未来可期。
(作者系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