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谪仙李白的巴渝情结
2025-10-29 15:14:10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道坚

长江三峡的惊涛拍打着夔门的峭壁,巴山蜀水的云雾缠绕着渝州的楼台,这片雄奇的土地,不仅是唐代诗仙李白人生关键节点的见证者,更藏着他的诗意眷恋、民间传说与盛唐记忆。他三次途经重庆,每一次行舟江上的背影,都镌刻着个人悲欢与时代兴衰;离开重庆后,他仍以诗为笔,遥寄对巴渝的思念,而当地流传的传说,更让他与重庆的联结多了几分浪漫色彩。

一、少年仗剑出夔门

公元725年,25岁的李白怀揣“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壮志,从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出发,顺涪江、嘉陵江、长江而下,第一次踏入重庆境内。此时正值大唐开元盛世,吏治清明、商路畅通,渝州(今重庆主城)已是长江上游的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盐商、茶商在此停泊,文人墨客常于江边酒楼题诗唱和,年轻的李白,便在这样的繁华景象中,与重庆结下初遇之缘。

(1)《峨眉山月歌》开启了诗意渝州

途经渝州时,秋夜的江风裹挟着山月的清辉,李白挥笔写下传世名篇《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诗中“渝州”二字,是重庆历史上首次被写入千古绝句,也让“下渝州”成为唐代文人出川的经典意象。此时的李白,心中既有对故乡峨眉山月的眷恋,更有对远方的憧憬——他在渝州短暂停留,结识了当地文人与商船主:文人陪他登楼观江,聊起巴渝的“竹枝词”传统;商船主则为他讲述三峡险滩的故事,这些都成了他日后创作的素材。彼时的青年李白,心境如江上月般澄澈,笔下的渝州,也满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2)涪陵“李渡”的传说

离开渝州后,李白顺江而下至涪陵,相传他在此欲渡江往江南,却因江风湍急,渡船迟迟不开。当地一位老艄公听闻是“蜀地才子李白”,主动撑船相送,船行至江心时,李白兴起,吟出两句即兴诗,老艄公连连称好。后来,人们便将李白渡江的地方命名为“李渡”,明代学者曹学佺在《万县西太白祠堂记》中明确记载:“涪陵有渡曰李渡,以太白曾渡此”,这一传说,也成了李白与重庆最早的民间联结。

二、流放夜郎过瞿塘

公元759年,经历“安史之乱”与“永王之乱”的李白,从巅峰跌落谷底——他曾为永王李璘幕僚,却因李璘谋反案获罪,先被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这是他第二次途经重庆。此时的大唐早已不复往日荣光:战乱导致流民遍地,夔州(今重庆奉节)作为三峡门户,虽仍有官员坚守,却难掩萧条。李白逆江而上,三峡的江水在他眼中,也从“轻快”变成了“沉重”。

(1)悲苦中的三峡诗行:

行至夔州瞿塘峡时,李白写下《上三峡》,道尽流放途中的焦虑:

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

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诗中的“巴水”“黄牛”(指黄牛滩,今重庆巫山境内),都是三峡标志性意象,往日的明快荡然无存,“不觉鬓成丝”既是对自身境遇的悲叹,也是对大唐盛世不再的惋惜。

后来因三峡封航,李白暂宿巫山脚下,又作《宿巫山下》:

昨夜巫山下,猿声梦里长。

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

雨色风吹去,南行拂楚王。

高丘怀宋玉,访古一沾裳。

诗中“猿声”“桃花”是三峡春景,却难掩他的愁绪——他想起战国时的宋玉,这位曾写《高唐赋》咏巫山神女的文人,同样仕途失意,李白“怀宋玉”,实则是借古人抒己怀。

(2)夔州的知己与丰都的留题

在夔州,李白结识了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是当地隐士王十二,此人早年为官,因厌恶官场黑暗归隐三峡,他与李白同宿山间,煮酒论诗,聊起巴渝的民间故事(如巫山神女传说),让李白暂时忘却了流放的痛苦;另一位是夔州长史(地方行政官员),虽官职不高,却敬佩李白的才华,不仅为他提供食宿,还派人护送他过险滩——这些底层官员与隐士,是乱世中重庆给予李白的温暖。

相传李白途经丰都时,曾在名山(今丰都鬼城)停留,见道士们炼丹修行,与他们谈玄论道,临别时挥毫写下“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这句诗后来被镌刻在丰都鬼城大门柱上,成了当地的文化符号。

三、遇赦东归下江陵

同年秋,恰逢朝廷大赦(因关中大旱,唐肃宗下令赦免流放者),他当即调转船头,顺江而下,第三次途经重庆。压抑许久的心情一朝释放,三峡的江水在他眼中重新变得轻快,这一次,他写下了千古第一快诗。

(1)白帝城的千古绝唱:《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诗中的“白帝城”是重庆的文化地标(西汉公孙述在此称帝,因城中有白气得名),“彩云间”写出白帝城的高远秀丽,“轻舟已过万重山”则将遇赦后的畅快与豁达推到极致——此前逆江而上时的“三朝又三暮”,此刻都化作顺流而下的“一日还”,心境的转变,让三峡的山水也换了模样。

(2)万州太白岩的传说

途经万州时,李白因身体不适暂居城西的西山(今万州太白岩)。相传他每日在岩上读书、饮酒,有时醉后便卧于岩石上,当地人见他风度不凡,纷纷前来围观,他却毫不在意,还在岩石上题诗(今太白岩仍有“太白岩”题刻,传为后人摹刻)。《名胜志》记载:“西山,去县城三里,有‘绝尘龛’,相传太白读书于此”,更有“谪仙醉乘金凤去,大醉西岩一局棋”的佳话——传说李白曾与一位老樵夫在岩上下棋,樵夫输棋后,李白笑着赠他一首诗,这段传说,让李白的“诗仙”形象多了几分烟火气。

(3)送友入三峡的怅然:《赋得白鹭鸶送宋少府入三峡》

在万州,李白还送别了友人宋少府(“少府”是唐代县尉的别称,宋少府是李白在蜀地结识的官员),他以三峡的白鹭为喻,写下《赋得白鹭鸶送宋少府入三峡》:

白鹭拳一足,月明秋水寒。

人惊远飞去,直向使君滩。

“使君滩”是三峡险滩之一(今重庆巫山境内),诗中“月明秋水寒”的清冷,既写出三峡的秋景,也藏着送别友人的怅然——宋少府入三峡赴任,李白则要东归江南,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这份情谊,也成了他对重庆记忆的一部分。

四、久别后的巴渝眷恋

离开重庆后,李白辗转江南、中原,却始终未忘巴渝的山水与友人。他以诗为信,将对重庆的思念写进字里行间,让这份联结跨越了时空。

(1)寄给夔州友人的牵挂:《江上寄巴东故人》

在湖北汉水流域游历时常,李白想起在夔州结识的故人,写下《江上寄巴东故人》:

汉水波浪远,巫山云雨飞。

东风吹客梦,西落此中时。

觉后思白帝,佳人与我违。

瞿塘饶贾客,音信莫令稀。

诗中“白帝”“瞿塘”都是重庆的地标,“觉后思白帝”直白地表达了对夔州的思念——他想起在白帝城与友人相处的时光(“佳人与我违”中的“佳人”,指志同道合的友人),还特意嘱咐“音信莫令稀”,让夔州的友人多寄书信,这份牵挂,满是对巴渝情谊的珍视。

(2)借峨眉山月忆蜀地:《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

后来,李白送别蜀僧晏(从蜀地来的僧人,曾与李白在渝州相遇)赴长安,写下《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诗中特意提及三峡的记忆:

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

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

“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一句,将重庆三峡与故乡峨眉山串联——他在三峡时,曾西望明月思念故乡;如今送别蜀僧,又借明月回忆三峡的时光,重庆的山水,早已与他的故乡记忆融为一体。

结语:李白与重庆的千年羁绊

李白三过重庆,留下7首传世诗篇,每一首都是他人生心境的写照:少年出川时的憧憬、流放途中的悲苦、遇赦东归的畅快;他与当地文人、隐士、官员的交往,是唐代重庆社会的缩影;涪陵李渡、万州太白岩的传说,让他从“诗仙”变成了重庆民间记忆里的“谪仙”;而离开后的思念之作,更让这份联结跨越了千年。

如今,当我们站在白帝城远眺夔门,读起“轻舟已过万重山”;行至渝州江边,想起“思君不见下渝州”,仍能透过这些诗句,看见那个在重庆山水间饮酒、题诗、感慨的李白,也看见盛唐时期巴渝大地的雄奇与鲜活——这份羁绊,早已刻进重庆的文化基因里,成为永恒的诗意。

(作者简介:道坚,羌族,大理医学院毕业,诗人、作家,重庆市九龙坡区人大代表、曾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多所高校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