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董小玉 安洁
2024年7月,意大利青年亚历记录旅居中国生活的新书《我用中文做了场梦》出版。该书凭借接地气的生活实录、诙谐又真诚的语言风格,在豆瓣网2024年度外国文学(非小说类)榜单上荣登榜首。如今,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不乏外国人出现在中国的视频上,“city不city”打卡中国游热潮一度风靡全网。但是,云烟过眼的热点和碎片化、模式化的短视频并不能让我们了解“跨文化交流”的真实本质。外国人在中国生活,究竟是带着开放和欣赏之心的融入,还是孤独而功利性地悬浮于社会之上?也许亚历的这本中国“记事簿”可以作一些参考。

不畏改变的“从头来”
电影《豪情四海》里,本杰明·西格尔说道:“每个人偶尔都值得拥有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大学毕业的亚历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局限于既定的轨道,所以他毅然选择去到中国,开启一段充满冒险与未知的崭新人生旅途。刚开始,亚历度过了一段尴尬而漫长的“适应不良”期,中文难学,文化差异大,思念故乡的情感常常缠绕他,但他坚信即使过程艰难,进步微小,生活也终将塑造出一个焕然一新的自己。书的上半部分呈现了许多学习中的对话或是与同学、老师来往的信件,言语中充满了笨拙的真诚。这种直白而简单的喜悦很能打动读者,令人感慨于他那颗身处陌生的异国他乡但仍然赤忱向上的心。
就如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梦”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逐渐适应中国生活的亚历也逐渐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中国梦”,这种“从头开始”的勇气始终贯穿了他在中国6年的游历与探索。用前几年很流行的说法,亚历是名副其实的“斜杠青年”。他在北京过了好几年的校园生活,又跳出舒适圈——颠沛于全国各地的剧组扮群演,去陌生的城市当老师,从无到有创建写作俱乐部……非洲女作家丹比萨·莫约在《援助的死亡》里说道:“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这也是亚历在书里提到的一句话。他不畏惧在任何阶段展现出“从头来”的勇气,这既是他强大行动力的力量源泉,更是他多彩人生经历的坚实基台。
以情观世的“乐观精神”
亚历的文字是平实而鲜活的,且不乏生活的情趣,以至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常常会忽略他非中文母语者的身份,这得益于他以真情实感为内核、以真实经历为素材、以平淡又不失饱满的笔触为基调、以多维视角为架构的描述方式。如在谈论到不尊重外国文化的机构校长时,在提起情绪过激影响工作的群演时,他都能从不同角度进行价值判断,比如失望、愤怒、鄙夷或是宽容,用他书里的原话来说就是“生活在别处,不熟悉的一切是每一天的挑战。我们选择抗拒和怨恨,还是包容和好奇,会决定我们的生活体验。”
观察他者,用心感受,用情接纳,从而平静地充实自我生活,这或许正是九零后的亚历在异国修心的独特法门。在无数个愤怒、失落、不理解的时刻,他把观察转化为文字,让看似二维静态的文字因饱含真挚情感而鲜活灵动。“我在一家商场里的饭馆点了一条长江的鱼。我假装自己还在威尼斯,决定点一杯白葡萄酒,心里想着达到了一种远离家又感到熟悉的完美状态。沟通能力有限,服务员给了我一杯白开水。我想,没关系,反正也是白的。”对亚历来说,观察与记录有利于充盈内心,而真诚的分享能让内心得到释放。他把日记记录在豆瓣上,分享自己的情绪和回忆,让心底的真挚之音得以在这繁杂无序的时代中得到回响,这也体现了他勇于拥抱生活中的不确定性的乐观精神。
把握人生里“恰好的时机”
开启亚历来中国学电影的契机是《经济学人》的一篇报道,其预测中国的电影市场有惊人的潜力,甚至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的市场。迷茫的时候,一点火星都可以点燃一个念头的火花,唤起一种希望,亚历在这种机会面前,总是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他来到北京后,恰好赶上电影发展最好的时候。他和同学一起去参加北京电影节,连续两年去香港看国际影展,从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影片名字里,读者也能轻易地回想起“影视寒冬”之前那段最辉煌灿烂、生机勃勃的时期,亚历形容这段影史是“中国社会开花的季节”,而他正好捕捉并记录了这一花朵盛开的过程。
2014年,亚历曾以体育记者的身份来到中国报道南京青奥会赛事。在20岁的亚历心里,世界是一个人们能够轻松地相互理解、彼此开放包容的乐园,彼时的经历如同一颗蕴含着生机的种子在他心底悄然发芽,孕育着模糊而又美好的念想。在书的下半部分,亚历在中国发展的瓶颈期正好与疫情重叠,在上海花园坊的春天,他几乎是从零开始与人交往、重建生活的秩序,看似苦闷和走入死胡同的日子,同时也是一个挑战与机遇并存的时机,正是环境、经济的低沉,更能让他意识到,人文关怀、人性关注的重要程度。凡事不必非求一个结局,生命的意义正在于流动。至此,与最初美好纯真的他相比,时代洪流带来的“时机”,让他的思想中增添了更多深刻与哲理。
迷茫孤独的“梦幻岛”
亚历的视角捕捉了许多真实到不友善的镜头:当面被中国人说“我很怕外国人”、或者被故意地开玩笑、遭到不经意间的误解,这些瞬间,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刻刀,将他心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情无情地撕碎,反复地提醒亚历:——你是一个局外人,你永远不是中国人的“自己人”。
“来中国”这件事上,亚历并不是“少数派”。外国人把中国称为“梦幻岛”,因为这里可以让他们的时间静止。远离了原生社会,社会时钟失效,没有人会催促他们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拥有无龄身份的确带来了梦幻般的自由状态。但是,获得“第二青春”的代价却是孤独和迷茫,虽然年轻、热血,但他们似乎总是局外人,难以融入并与他人建立深层次的生活联系。此外,他也多次提到,5年是外国人在中国的分水岭,要么留下,要么回国。他犹疑了,往前走是不知方向的迷茫,往后退也是充满遗憾的不甘,曾经认为的无限可能,也成为了禁锢选择的枷锁。
《我用中文做了场梦》最后一章的画面是——亚历来到中国朋友刘水的四川老家,一起喝着白酒、听着鞭炮声,一起迎接新年,虽然也被问“意大利是怎么过春节?”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但是尴尬和局促早已消融在温馨的气氛里,让人联想到电影《绿皮书》的结尾,唐·谢利风雪夜去托尼的大家庭里一起欢度圣诞。文化的差异、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许难以消除,但是每一种真情和每一颗真心,都将成为在迷茫与孤独时燃起的温暖火苗。
读亚历的文字好像在平静的内河上漂流,12个文章标题串联起亚历旅居中国的6年中难以忘怀的诸多片段。尽管在这一过程中并未遭遇什么惊天动地的波折,但涓涓细流也早已将旅行者带入了全新的风景里。相比于“在中国的老外”这个天生带有刻板印象的称呼,亚历更像是一个世界公民,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扮演着一位漂泊的行者,因为这些真诚的文字相逢,我们也会铭记这些文字背后的精神呼唤:摒弃偏见、拥抱开放、跨越隔阂、与人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