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朱沱印象
2024-03-20 15:22:32 来源:重庆文艺网

提起朱沱,永川人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江上游重庆市闻名的重镇,无论人口,面积,国内生产总值在永川的街道、乡镇里皆名列前茅,其实永川有长江流域的乡镇并不多,有深水码头港口的更不多,朱沱可以说是长江的宠儿,有辽阔的江水流域面积,为眷顾朱沱,长江由西向东在这儿转了一个锐角,变成由北向南,江水日积月累的冲刷,泥沙冲积逐渐形成了一片沙洲平原,产粮,产鱼,产多种水果,成为鱼米之乡。千百年来,朱沱物产丰富,人民安居乐业,又地处西南腹地,避开了许多战乱和纷争。顾名思义,“沱”是可以停船的水湾,在朱沱,江水在此回旋,有一泓浩大的回水沱,明未清初移民中姓朱的人多,故名朱沱,朱沱港不仅可以停船,而且是可停巨轮的深水港湾,是货船游轮的家,也是多少游子出发去远方的起点,然后又魂牵梦绕日夜思念的地方。

作为一个永川人,两次踏上这片神奇土地的时间跨度有四十年,小时候在老家仙龙的乡村土公路上,随处可见尘土飞扬的大巴玻璃前写着“四明”“朱沱”,而我从没有坐上过这样的班车,心想,那一定是遥远的地方。大人们说,1979年刚从江津县(现江津区)划过来不久,那里可以看大江,可以看划龙舟,乘船顺江而下可达重庆,达上海,远帆航行可见大海。我心心念念想看大江,看大船,看朱沱。直到1983年的端午,跟着一个初中同学兄弟三人和他们手中拿的三个粽子,一起去看划龙舟,才一睹了朱沱真容。时光如水,一晃,那个憧憬着大江大海的少年已过知天命之年,再次踏上朱沱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头上已长出了许多华发。

那时我跟着别人的步伐是靠双脚走,走了六十多里地去看大江,看划龙舟,说起对朱沱最初的印象,遥远,幽美而又激烈,那是刻骨铭心的深刻,就像被烙进了脑海一样,因为那是少年的第一次远行,甚至是痛苦的远行。田野里一望无际的秧苗,田埂边林立玉米秆、高粱秆,风一吹,一片片绿浪;吊脚楼,灶壁墙,石板路,弯弯曲曲有一江浑黄江水的长江;百舸争流,龙舟竞渡,东西两岸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这种壮观的场景让我记忆犹新。难忘站在龙舟头敲鼓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他打出的鼓点与长得五大三粗穿着背心短裤的划手们划桨的动作相一致,短促有力,催人奋进;难忘那些不服输永远争胜的汉子们,他们一脸激情,就像奔腾的江水汹涌向前。他们都是我心中的英雄,不是书上所说的,歌词上所唱的那样:“浪花淘尽英雄”。可岁月的浪涛无法淘尽他们的容颜,有时,反而更清晰,更深刻。回家的路上,我眼中的三个粽子一直没解开,早上六点起床,空着肚子出门,看完划龙舟后,中午两点过还在归家路上,脚走出了水泡,饿得渴得实在走不动了,我主动脱离了同学兄弟们三人,在一户好心农家讨了几碗水喝,农家好心大娘还给了一个煎麦粑,吃完了我又问着上路。漫长的路,疲惫的路,一路又有许多好心人指引,我终于在中途找到了离朱沱稍近我大舅娘的家,一连吃了大舅娘家三碗米饭,呼呼大睡一觉后,第二天才回家。

沧海桑田,沧桑巨变。往往巨变不用那么长,四十一年足矣。这次去朱沱是我自己开着我的“大红袍”,同行的还有《汉东流韵》文学社的一个大哥、两个大姐,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朱沱人,六七十岁的文学爱好者。“大红袍”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飞快地穿过重庆到泸州的新快速路,从何埂下道,就离朱沱不远了,一个多小时轻快的行程,不再是当年痛苦的旅行。三月,春光明媚,刚进朱沱境不久,宽阔的乡村公路同样是水泥沥青路,笔直、乌黑、光亮,首先迎接我们的是雪白的豌豆花,紫色的胡豆花,它们边开花,边结果,豌豆结着弯弯的嫩果,像一枚枚弯月挂在枝头,胡豆也结着嫩嫩的果,隐约看得见豆子长在饱满和不饱满的豆夹里,仿佛几兄弟住在一个屋子里共同成长。油菜花也开了,一片又一片的金黄。停下车,大哥大姐们纷纷下车和三月合影,和花合影,和他们心中淡淡的乡愁合影。大美朱沱,一入眼就闪亮登场。

一路上有锃亮的油汽管道和公路同行,它们的起点我不知道,终点是一家大型纸厂,烟囱正冒烟。我问,汅染环境吗?同行大哥答,不会,通过了净化和检测。工厂林立,现代化小区林立,就像我记忆中的一根根玉米秆、高粱秆,长高了,长壮了。随处可见的六车道道路交错,路口红绿灯比一些县城还多,先看看路牌上那些路名:长滨路、港桥路、长江路、笋桥路、理文滨江路……谁会想到这是一个镇呢?一百二十二平方公里,八点八万人,甚至比一些县城规模还大。车停到朱沱镇政府停车场,走出镇政府大门,回首一看,政府大楼庄严稳重,又有一种可亲的温暖感,星期日虽没人办公,却一翘一降的车辆出入杆,对所有进出办事的车开放。政府和永川高新区港桥产业园区在同一大楼办公,还有几个其它部门在这办公,大楼显得更高大宽阔。漫步在大街上,我找不到半点当年的痕迹,街道干净整洁,脚踏上去不见一丝灰尘,道路两旁种满香樟树,香樟树四季常绿,像在为客人招手。

立在古老的汉东古城头,不得不感叹没有一条河流比时间长河更长,感叹朱沱历史的厚重,像一本厚厚的大书,等你去读,等你去探索。“作为生于斯,长于斯,工作在斯,退休在斯的朱沱人,站在汉东古城的黄土上,我很有资格给大家讲解她的辉煌,她的过去……我就在这片抢救性考古发掘的土地上种过多年菜,我深爱着这片江水冲积而成的土地。”《汉东流韵》文学社成员永十二中退休物理老师邱兴贵如是说,在邱老师和朱沱镇文化站涂站长的口中我们得知,“汉东古城”是“十二五”期间重庆考古十大发现之一,是重庆境内遗存最丰富、保存最好、时代延续性最好的古遗址之一,遗址文化涵盖新石器时代、商周、汉代、唐宋以及明清各个时期,被誉为通史式遗址。唐高祖武德三年,划江津县西部部分地域设置万春县,后又改为万寿县,治所就在朱沱镇,比永川置县早了156年。

站在到处被发掘过的古城遗址上远眺,下面就是长满青草的护城河,隐约可见当年万春城的排水管道,一块裸露的城墙石支岀一大截悬在空中,像一位唐初走来的老人向我们默默诉说。几百米外的坎下就是清澈的长江,枯水季节,水面依然宽阔,对面就是江津的石蟆镇。一打听,才知当年我观看划龙舟的江岸就在我立着的地方长江西岸这一带,不见了当年的人头攒动和呐喊的情景,只有阳光下轻轻吹过的风。汉东古城在黄土下,从出土记载的文物中可想象她曾经的繁华,地势平坦,江水南流,岸芷丁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涵逐远,翰墨丹青,群星璀璨,琴棋书画,辈出新人。我不知道李白、杜甫当年到没到过此处,如果到过此处,一定会留下千古诗篇。朱沱的人文同样厚重,朱沱出过唐朝李公将军李存孝,清代教育家赖文海、武术家罗希樵,近代地理学家徐近之,经济学家樊弘,书法家李德益,舞蹈家郭明达。

朱沱还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把水文化、善文化刻在石碑上,刻进每个人的心里。走进“思善广场”,看见由我们永川在外作家荣昌作协副主席李德佑先生题写的《思善广场赋》,让人深有感触,文中曰:“思善之多,源远流长,汉东之继,明代始张,思善方能行善,行善便可德彰,五世思为贵,做人善为良……”走进十二中学校,这是我堂兄加好友空军烈士潘昌水曾苦读过的地方,一进校门我不禁热泪盈眶,当我寒窗苦读时,已身为空军教员的水兄慷慨解囊支助过我,写信鼓励过我,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才踏进他曾苦读过的地方。一进入校门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正面题有“水润万物”的石碑,教肓莘莘学子们要像水一样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而不争,循序渐进,至善至柔,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又容纳万物。劝学碑的背面刻有“善行天下”,永十二中把善水文化融进特色校园的教学中,想起教育家诗人朱熹的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仿佛能听到老师们诲人不倦活水般的讲解声,孩子们山泉水般的读书声,从退休物理老师邱老师的滔滔不绝的讲解中,我感悟得到永十二中教师的教学水平和学校的升学率,与水共流,孩子们的前途将渊源流长。永十二中没有忘记那些为学校建设出过力、捐过款的校友们,把那些平凡的名字如涓涓细流般刻在体育场与教学楼之间的石碑上。朱沱人把水和善的文化理念融进了孩子们的血管里,在永十二中校园,每个孩子都穿着得体,配戴齐整,彬彬有礼,谈吐儒雅。大街上的行人,商场里的服务员,跳坝坝舞的大娘,脸上挂着微笑,温和善良,指路,服务,他们的言行像水一样流淌,稍长尾音的乡音在我们的身边轻轻荡漾。在朱沱,就像生活在清澈的水里,由善良组成的空气里。

遇见最大的善人,当数福禄酿造厂的老总涂山六先生,他慈眉善目,精神矍铄,七十岁的年纪行善无数,姑且不说这次我们二十多个作家诗人朱沱采风两日的食住行由他全部支助,在他的言行中,我们看到他一说一个笑,言真意切,在厂房的院坝里他对工人吩咐工作言语温和,没见他对哪一个工人发过火,在进入作家发言会场前,我和他及一个七十六岁脚腿不好的书画家最后一个进场,他亲手把这名书画家扶进升降梯,进入二楼后,又关切地问书画家的身体状况,捧上门口放在凳子上的泡有黄芪等中药的水杯让书画家喝,在他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里,我看到了满满的善。他的朱沱酱油、朱沱醋、豆瓣、豆豉等产品全是人工操作,工艺要求苛刻,必须精选黄豆与小麦,经浸泡、蒸煮,添加麦麸、面粉、制曲,加优质饮用水和精制盐而成,其产品味鲜醇厚,酱香扑鼻,脂香味美,回味悠长,方可成品出售。朱沱酱油酿制周期长,制作考究,故而产量有限,仅能满足周边群众和一些特定人群,食其味者,无不赞不绝口。行善者必有善报,他的产品先后被评为“永川非物质文化遗产朱沱豆油酿造技艺”“重庆老字号”等称号。

作家的发言会还没有开完,我因有事要先行离开,老梁的儿子小梁见我要回酒店开车,他说,作家,路远,我开车送。我因的确有事,没有拒绝,坐上了小梁的车,小梁送我他家精装的厂品礼物,我欲婉拒,小梁说,有朋自远方来,当有好礼相送,脸上写满热情,我不再拒绝。车上小梁又说,作家,我们家的产品生意之所以好,是因为我们永远坚持品牌,从不以次充好,好酒不怕巷子深,好酱油也是,虽我家的厂址在老街,在废弃破烂的深巷,但求购者总是主动上门。在小梁的脸上除了看到了继承他父亲的善,我更看到朱沱人藏在骨子里的“水”性,利万物而不争,那种诚,那种信。

车行归重庆的路上,虽错过了第二日到深水港、油菜花田园的采风活动,但我心里没留遗憾,因为我也感知了这座千年古镇的真正精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将它写进我的诗里,我的文章里。

文/潘昌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