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归来仍诗意
2023-10-31 17:39:18 来源:重庆文艺网

2023年暑假的一天,阳光灼人,空气里流淌着一股股热浪。校长王之学安排,管教育的副校长范道成打电话让我回校去参加“重庆地质作家进校园”研讨会。

我急忙走出家门,向学校赶去。刚走到学校会议厅外,我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还是熟悉的笑容,还是熟悉的步态,一切恍如隔世,但又是那样亲近。对了,对了,他是云阳籍诗人——师兄徐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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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师兄

初识师兄是在云阳师范读书的时候,一晃已30多年了。那时的我,父亲死得早,家里穷,自卑与胆怯让我自我封闭,不爱讲话。和朋友们出行时,我总会躲在他们的身后。有事总爱在日记里诉说。初中时,语文老师常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心底里,自然升腾起一个写作的梦想。

进入云阳师范,随着认识的人多,读的书林林总总,再看看初中时,因极其敏感写出的无病呻吟之作,语文老师不再欣赏。心里的文学梦,如同秋天里教学楼前的栾树叶,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枯叶。幸好,我找到了一个文学组织云师五峰文学社。在这里,丰富了我的学习生活,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时,五峰文学社每周六下午开展文学活动。云阳范师后面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五峰山,那里长满了许多青黑的小柏树,文学社就得名于这座巍峨的大山。

整座五峰山,一年四季都像是戴着青色帽子的巨人。山顶,可远眺浩荡远去的长江,也可看千年古刹——红墙黛瓦、烟火旺盛的张飞庙。周末,许多云阳师范的才子佳人喜欢在此相约而游。五峰山很美,五峰山也多情:那时,师范严禁学生耍朋友,少数情愫暗生的人因为勇敢表达而牵手成功,又有多少人因爱而不得,不得不怅然深叹。所以,我们私下里叫这座山为“情种山”。

师兄那时是云师三年级的风云人物:学校团委副书记、五峰文学社社长,两次获全国中学生征文一等奖,是有名的“校园诗人”。他长得高高瘦瘦,一张脸棱角分明。他爱穿一件深蓝色的风衣,走起路来,带着一种风流倜傥的风度。他是升旗仪式上的旗手,各种活动的主持人,那时,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他爱写诗,也发表了许多诗。

每周的社团活动上,我们时常能听到文学社辅导老师鲁友福诵读他的大作。我不全明白诗里的语言,但能听懂诗里表达的各种情感。一看到报刊上发表的,飘着墨香的诗,心里的向往之心,早就飞上了上空。

听鲁老师讲,云阳师范生有一种现象: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傲。但是在我们这位社长身上,我没有见到“傲”。因为我时常听到他在走廊上,或者在吃饭后洒满阳光的长长走道上,大声地和我们这些师弟师妹们打招呼,语气十分具有亲和力。

那时的云师,是一所很有名的老校。空旷的校园里,树木森郁,一颗颗大树亭亭如盖。校园里文化氛围浓厚,许多老房屋墙上还有响亮的口号。学生大都和我一样,来自农村,还保留着农村人的质朴和勤奋。我常常看到学生们在树下读书,我也曾在大树下看书,见到过社长在树荫下旁若无人,专心致志看书的场景。

平时,我们在三楼学习,师兄在底楼。我们见面只是在吃饭的食堂里,或者在休息时的过道里。他习惯性地向我们一行人点头致意。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我实在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员。社恐加自卑让我感到压抑。甚至有时候觉得,我在角落里,如同一颗小草,泛绿与枯萎,都不会有人注意吧!我有时甚至怀疑,我是否能干教师这份要与人交流的工作。

征文比赛

又是一个周六社团活动上,鲁老师讲完文学常识后,公布了一条消息:学校要举行一次文学作品大赛,主题是写好人好事,要求下周五前交稿。

我真想交一篇作品,证明我曾爱好过写作,也曾是语文老师心中的得意门生。一连几天,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的材料来。为此,我深感焦虑。初中时下笔如注,倚马可待,不知怎么回事,都不翼而飞了。有几个晚自习,我都在构思我的作品,有的写了个开头,就又放下了。一个本子写完,全都被我扔进了垃圾桶里,仍写不出一个让我一气呵成的好文章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会想到这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写作天赋?我自我怀疑起来。

第二周星期五,教室里静得出奇。同学们都在认真写作业,温暖的电杠灯照在我的头顶。

我忽然想起我进城考试时,因为晕车快晕倒的时候,一个穿着军裤的英俊青年为我让座的事!他让座时的表情,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了。于是,灵机一动,写在我快要倒的瞬间,在众人视若无睹的情况下,主动让给我座位的事。主题是人不可貌相,世间好人多,千万不可以貌取人!

有了生动故事,我列了个题纲,行文几乎是一挥而就。三千多字,完全超出了征稿的一千五百字的字数限制。我想删掉一些,可又觉故事不大连贯。再加上手写体,难以重新开头再写,于是我把心一横:“时间不待人,管他呢,交上再说!”

趁着夜色,我悄悄来到文学社办公室。它在我们教学楼底层的门厅旁。办公桌上,放着一些文件夹。墙上,挂着许多作品集,和一些前辈的相片,它们无声地述说着文学社曾经的辉煌。

我把那篇用尽了心力写的所谓大作,放在桌上,用一本书压住,悄悄地溜出了文学社的办公室。办公室外,几颗高大的栾树呆立不动。一阵秋风吹过,几片黄叶“呼啦啦”吹到了我的脚下。听到下晚自习钟声响起, 同伴们都在起身“叮叮哐哐”整理自己的课桌。我没有停留,飞快地向男生宿舍跑去。我怕让人知道我交稿了,如果没有获得奖项,那该多丢人呀!

意外奖项

交稿后的第二周星期二,阳光明媚。窗外,高大的黄果树上,绿叶正泛着斑斓的光彩。微风,从绿色窗帘外吹进来,拂在我的身上。教语文的鲁老师高兴地走进教室,他身材高大,身体有点发福,对学生总是笑容满面。

今天,他习惯性地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语文书。可今天多了两张纸,一本书和一个硬面抄。今天是怎么啦?

“大家好!”鲁老师的声音有点沙哑,“我们上周进行了作文大赛,经过学校语文老师精心评判,我们班里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下面宣布……”

鲁老师一向不幽默,今天倒是卖了个关子:“获得一等奖的是向……”他拖长了音,我以为是我的名字,内心狂喜。“向波!”鲁老师最后说。美丽的向波同学,在掌声里欢快地走上了讲台。她的脸,红得那样透亮。那时的她,真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我的心里一下变得沉重,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

“还有一个同学也获得了一等奖,他叫向……”是向春容吧, 我们班里总共有3个姓向,都是五峰文学社的文学爱好者。我心里没有一点波澜了。

“向守军!”鲁老师大声地说,教室里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两个都姓向啊!”一向对我百分百支持的陈平同学,大声地在教室里说。大家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我。我知道,我的脸红了。我紧张地走上讲台,机械地从鲁老师手里,接过了奖状和蓝色封面的硬面抄!

“你得多写,写得越多,就会越写越好!”鲁老师大声地对我说。我点了点头,难为情地走下了讲台。

“不是不合要求多写了字吗?怎么也得了奖?”我心里在嘀咕。是谁交给评委会的呢?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个事,但也不知去问谁。

江边聚会

深秋,校园的秋意更浓了。教学楼前的花园里,园丁老师带领我们种的菊花,张开了张张笑脸。走道旁,桂花遍身金黄,整个云师的校园里,飘着一股浓烈的桂花香味。

又是一个周六的文学社活动日,社长说:“我们今天不要坐在教室里,出去散散心。我带你们去看看长江,看看沙滩,再聊聊关于写作的话题,如何?”

我们都拍起掌来。压抑了一周的学习生活,有了难得的放松时间,谁还不想到江边吹吹风呢?再说,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师兄给我们讲解云阳的典故,讲讲文学,让我们也多了解一些趣事,那是多美的事!

记得小时候,我们都唱《山里的孩子心爱山》那时想起的就是我们家旁的高山;当唱起《长江之歌》时,我就会想起我们家乡山脚下的洞溪河。可是真正接触长江,了解长江,还是我到云阳县城读书的时候。

那时夏天的长江,有着一泻千里的浩荡气势。一到深秋,她就如同一个温情的母亲,颜色有时也变得深绿。只是那水流动时,卷起了一个个巨大的旋涡,你才能真正地认识到:她就是一个养育了两岸众多儿女的伟大母亲河。

一行人,“叽叽咕咕”穿过云阳老城逼仄的巷道,来到长江边。两岸的沙滩,白里透着光,一眼望不到头,静静地恭候着我们的到来。伙伴们一走上软绵绵的沙滩,就脱掉了鞋袜,光着脚,“嘻嘻哈哈”跟在社长身后。微风,吹起了社长的风衣,也吹起了同行的美丽女学员的衣袂。青春,不是诗篇却胜过诗篇!

我们在沙滩上走了一会儿,社长微笑着说:“我们都坐下吧,这沙滩肯定很舒服。”于是大家就坐在沙滩上,在他的指点下,我认识了江对面高耸入云的飞凤山,远远地欣赏着飞凤山脚下的古老的张飞庙。张飞庙顶,一股股烟雾,把整座庙衬托得神秘而悠远。脚下,长江的水花,不时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音。

我站在离社长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听他们的谈话。我在想:他写作能力这样出众,谈吐这样大方,模样又是那样清俊,走到哪儿都会是人群里的焦点。他,又会有怎样辉煌的人生呢?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他在对我讲话。

“守军,你的那篇征文,就是代表我们文学社,我交上去的。”原来,我能得到作文在教师办公大楼展出两周的荣耀,全是因为他的举荐。

我的脸又红了。我很想问他:“我那篇作文,值得用文学社的名义交上去吗?”但是那时的我都不敢说。心里的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了一个动作——我向社长点了点头。他也笑盈盈地看着我,仿佛真是在看他的小弟一样温和。

这是我与社长的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我压根不知道,他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并且是只喊两个字,表示亲近!

就是他这样的一个举动,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上了。到现在,我依然还记得,他脸上微笑时,亲切的酒窝。无边的沙滩,江里的涛声,都仿佛在此刻静止了。

少年归来

时间拉回到“重庆地质作家进校园研讨会”。此刻,师兄正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他的学识风度,令人佩服。随行的刘伊莎、张宗然、范宁娜等地质作家也都讲得十分精彩,让我们大开眼界。

他已经是从云阳走出去的中国作协会员,当代诗人、散文家,重庆地质作协主席。讲到如何创作诗歌,如何写出文章。远远地看着他,看到他头发浓密,脸上光滑且富有光泽,完全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微笑时,那个年轻时就有的酒窝,还时隐时现。

青春,于我已远去。而他,青春和诗意正当年。看来,30年前那个文学少年,的确是走了一条勇敢的路。当我们这些没有走出教师队伍的人还在教室里为学生讲解一个写作知识点的时候,他大胆走出大山,走向了重庆,走向全国,成为一名响当当的作家。还教过大学,当过企业高管。

多彩的人生,在聚光灯下流转。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努力实现了自已的梦想!

回顾自己走过的坎坷路,我只能对着天空“呵呵”两声。这次,我想走上前去,和这位在云师走出的师兄多多交谈几句。也许,就是因为我们有过共同青春记忆吧。

是啊,谁会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呢。如果不是主持人介绍,就算我们擦肩而过,我们都认不出彼此了。我想好好地对他说一声——谢谢师兄!你曾鼓励过我迷惘的青春!

(作者:向守军,系重庆市地质作协会员、云阳县海峡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