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守军

认识他是我在支教的时候，离现在已经十多年了，但我一直记得那双眼睛。

初识小T

九月初，太阳热情似火。我来到一所百年老校支教。学校里有一棵特别大的榕树，郁郁葱葱，枝干遒劲，仿佛一把大伞，为上体育课的孩子们撑起了一片阴凉。

一天，我正在树下上体育课，学校领导走到树下，让我去教一个班的语文，并担任班主任。

刚进教室，孩子们满眼疑惑地望着我。我拿起点名册，点到小T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头大、身小的大眼睛男孩，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他不自然地微笑着，嘴角抽搐了几下，头极不自然地向左摆动几下。他局促地站在那儿，仿佛是一个阴暗角落里被压弯了的小豆芽！

“老师，他是我们班里最差的学生。”一个班长模样的清秀女生站起来说。

“老师，他叫摆脑壳。你看，他总会这样。”小T旁边的一个男生站起来模仿着。

“老师，他是我们班的一个傻瓜！”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坐着，大声地说。

这无疑是一颗炸弹：孩子们有的在放声大笑；有的拍起了桌子；有的甚至站起来，想看清小T的表情，也顺便看看我的细微表情。

小T站在那儿，如同一个笼中困兽。泪光闪动，眼神里，有一种东西——绝望，对，就是绝望！他的头，机械性地甩得更严重了。正常人头部甩动几次，都会晕得难受半天。很难想象，他是如何艰难地度过每一天？

我表情凝滞，原本是想点名认识这些纯洁的孩子，没有想到，却先看到了孩子们性格里不好的一面：别人的残缺，竟然会这样给他们带来恣意的欢乐？

我用眼光扫了一眼全班，严肃地盯在了刚才说别人傻瓜的孩子脸上。

我一字一句地说：“说同学是傻瓜的人，也许……”后半句我没讲完，就定格住了。

教室里静得可怕。

“老师，刚才我不该说他最差。小T是我们班里最爱劳动的同学。”那个班长模样的女生站起来说。

“那是，那是，他总是为老师收拾讲桌，义务扫教室外的走廊。”另一个孩子说。

……

话风，在我的注视下，改变了风向。

信任的美好

后来，我从数学老师那儿，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可怜过往。现在，他生活在爷爷奶奶的庇护下。这个可怜的孩子，深深地牵引着我的关注。

下课时，我假装无意地走到他旁边，摸摸他的头，问问他吃了什么，今天又做了什么。他先是恐惧——甩开他的头，慢慢地主动向我靠近。一天下课的时候，他居然主动拉住了我的手。同班的孩子都笑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小T在拉向老师的手！”

我感受到他的小手在我的大手里，是那样的冰凉。我坚持拉着他，仿佛在输送他学习下去的勇气。

日子就在匆匆忙忙的教学生活里过去了。学校的大榕树，也穿上了秋装。黄叶一片片地落到地上，无声地诉说着光阴的脚步。我也在这匆匆的时光里，感受到孩子们对我的信任所带来的满足感。

孩子们不再喊小T“甩脑壳”。他也越来越信任我。有时，我正在办公室里改作业，他的身影在门口一晃，不见了。我看到后微微一笑。

奶奶的红包

一个深秋的早晨，天气有些微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紧张地站在教室门口。她拉着小T的手，笑盈盈地望着我。头上的丝丝白发，无声地诉说着她经历过的沧桑。

“向老师，你好！我是小T的奶奶。”她说。

“您好！您今天到学校，有事吗？”

“我听孩子说，你对他很好，我想来看看你。”她正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迅速地揣进了我的上衣口袋里。

我快速地拿出红包，往她的口袋里放。正在推搡间，我脸色一沉，轻声地说：“小T奶奶，请您听我讲，您家里的状况，我了解到一些。无论如何，这个，我都不会收。我知道您和他爷爷，有多辛苦，才把小T养这么大。我是老师，我的职责是教好每一个孩子，给他们带去班集体的温暖。您看，这孩子的眼睛里，不是有更多的自信了吗？”

听了我的话，小T奶奶没有再坚持。她呆在原地，我拉着小T的手，向教室里走去。

“小T，给奶奶说再见！”小T向奶奶挥了挥手，我也点头挥手。回头间，我看到，小T奶奶昏黄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小T的进步

我对小T更细心了。有时，还会单独给他报听写，讲古诗，讲写好一件事的几要素。我愿尽我所能，改变他，哪怕一点！

记得那年期末，他考了六十七分。这是他读书以来，得的最高分。

拿通知书那天，教室里，充盈着一种喜悦。我特别肯定了小T的进步，孩子们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掌声哗哗，经久不息。我看到小T的眼睛旁，又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闪动。

一年过后，我不再教小T这个班级。偶遇，总在不经意间，他还是会牵我的手，久久不放。

多年过去，我仍记得那双眼睛。每当想起他，内心总会为他感到丝丝担忧，但愿他一切安好！

有人说，现在的老师不是蜡烛，无私地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而是电灯，需要输电，才会发出光明。

不，我深信，廉方能聚人，洁方能服人，身正方能带人，无私方能感人。我愿心含悲悯之心，做扬清风、守本心的人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