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广福山,我的乡愁
2023-07-18 20:48:46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素述

仰望广福山,黛绿树木、湛蓝天空和缥缈云朵,恰好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淡墨山水画。

广福山承载并记录了我的青梅竹马、青春年华、成长变化。

少年不识愁滋味,泥里滚、草里爬,唱啊、跑啊、跳啊,不知疲倦。我们一群小伙伴,挎上猪草背篼,蹭蹭蹭爬上广福山,高低曲折的登城马道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根本难不倒。

“城门城门几丈高?骑花马,带把刀,你家门前抄一抄,问你吃李子还是吃芭蕉?”

一边唱“城门歌”,一溜猪草背篼,摆放在了平坝上。正事不做,先玩“打仗”游戏。

司令青福的权威没人能撼动。他天生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广福山上枞树青冈树掩映的一座黄泥巴茅草房,那就是他家。

别看青福生得粗犷,爬墙上树、摘果掏鸟比谁都厉害,没有人不服的。

我自小身体弱,外号“竹竿二妹”。我的特长是记性好,会唱儿歌,所以,敌对的双方都乐意挑我担任信号兵。

青福呢,看哪派势单力薄就帮哪方,他参加的队,准赢。

只见他像灵猴一样,蹬上老城门,再攀爬上树,单手抓住枝桠,轻轻落在城墙凹形垛口上,茂密的茅草遮挡得严严实实,“敌人”根本不可能找到他。当“敌方”认输,青福纵身上树,顺着树干滑下来,笑了。

如果找不到目标,就砍几根黄荆枝条,去草丛中“打草惊蛇”搜寻“敌人”。这时候,青福会大声提醒,莫要动菩萨、罗汉哈,摸了敲了肚子会痛的。

“俘虏”陆续被“押解”过来,在大青石上排排坐。这时候,唱的是“排排坐”:排排坐,吃果果,熊家婆转来割耳朵,割只耳朵秤秤看,二斤半。吃一半,剩一半,剩到明朝斋罗汉。罗汉不吃荤,带毛小鸡囫囵吞。

广福山上有罗汉,有观音菩萨,我们一边唱,一边瞧向空地上几尊慈祥安静的塑像。

俯瞰重庆东站

我坐在条石铺成的古城墙石梯坎上,唱歌乐神,放眼四望。这城门不算高大,两个半大娃儿叠罗汉,就可以摸到门上方,牵起手就能摸到门两边。四周漫溢着泥土的芬芳,混杂着草香、花香、树皮香。那崭新的、圆圆的、亮亮的、润润的露珠,像散落的珍珠,像漫天星斗,挂在青苔上、树枝上和草叶上,闪闪烁烁。走几步,衣服已经感觉湿漉漉的。红艳艳的太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山尖树梢,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山下,两个泛着银光的堰塘,旁边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土墙瓦房,就是我家。

小伙伴拿着压气小手枪,装好香樟籽代替子弹,对“敌人”大吼一声:“看我枪神,独一无二的枪法!”,接着,飚出一梭子弹。交战双方约定了子弹不能打脸和眼睛,“敌人”中弹就要乖乖回到大本营。

“战争”结束。小伙伴们瘫坐在地,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青福却像孙悟空一样窜向磐陀石。

从石壁下方仰看,崖中镶嵌一块巨石,由于四周杂草丛生,衬托得这块磐陀石格外醒目。据说,磐陀石深不可测的缝隙中间,藏着神奇的盘螺,放到耳边,就会听到呼呼的海浪声,闻到大海的腥香气息……

广福山怎么来的?磐陀石又有什么由头?青福的祖祖曾经吧嗒吸着草烟,慢慢摆龙门阵:传说大禹治水,有一条小青龙不服,翻起惊涛恶浪,大禹王丢下一大块金刚宝石,压住小青龙,并将其点化为了这条蜿蜒起伏的广福山脉,并且勒令小青龙万古不得翻身,必须老老实实地惠泽滋润当地百姓。最后,那一块金刚石玉也因为法力耗尽,重归璞素,竟变成一块巨大的、孤零零的顽石,永久地矗立在广福山的顶端、广福寺一侧。因临近广福寺,万事皆具禅意佛性,这块巨石也被唤作了磐陀石。

还有另一种说法,这块磐陀石乃是“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的地藏菩萨,下凡在坡顶打坐禅修时留下的圣迹。难怪磐陀石颇具人形、佛相哦。神话传说无法考证,但广福磐陀石却对广福山情有独钟,紧靠寺庙,坐倚山崖,似乎一直都在为他远离九华山,寻觅一个绝佳的理由:“磐陀飞来显灵光,拜谒广福开天眼。九华纷扰寻清净,愿留美名在人间!”

磐陀石左右两边各长一棵梨树和芭蕉树,小伙伴们馋涎欲滴,可望不可即。青福左攀右撑,不一会就把金黄的芭蕉搁在衣兜,爬上山顶来。我们砸吧嘴大快朵颐,青福悄悄吐一泡口水在掌心,被石头缝夹得红肿的双手对搓,半声不吭,自疗伤痛。

山脚炊烟袅袅升起,小伙伴们赶紧刨几把野荞麦、铁筋草,连滚带爬回家转。

那天,青福的父亲来给我家犁冬水田,掏出一个比小拳头还大的盘螺塞给我,说:“要不是多承二妹你帮助青福讲作业、抽背诵,那娃娃不晓得要吃老师的多少个手板心炒肉呢。”

2015年,雨过天晴的初夏,我陪74岁的慈父到广福山玩了一天,了却他的一个夙愿。他坐在平坦宽大的磐陀石顶上,抚摸着石壁的干苔藓,快乐得像个大孩子。

我向山民打听青福,山民讲:青福带着父亲到湖北当上门女婿去了。

父亲大人在广福山旧地重游的那年金秋时节,伴随着纷飞落叶平静离世。

如今,站在栏杆环绕的观景台俯瞰,山下的重庆东站“樵坪山隧道”正在修建,步道两边李花如雪,路边景观石镌刻大字“桃李缤纷”。

有个戴草帽的人骑坐在李子树上剪枝疏花。当他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了一下。

同时喊出来:青福!二妹!声调有点颤音。

我好奇地问:不是说,你到外地去了?

青福说,原来跟老婆在外面东奔西走四处打工,家里的老人、小孩不能照顾。现在,回到家门口打工,承包山地绿植,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过好日子才踏实。青福努嘴指向观景台旁边的一栋小洋楼,那就是新修的房子。

聊得正热闹,青福接了个电话,欢欢喜喜地说,下午要参加“文明南岸家家志愿”的志愿者服务活动。

仰望人面佛心的磐陀石,左右端详:是龙?是佛?是父辈?也许,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作者简介:素述,本名周永素;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南岸区作协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