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评|究其误会而起的命运选择?——看剧集《平原上的磨西》
2023-06-16 21:21:28 来源:重庆文艺网

悬疑电视剧《平原上的磨西》在爱奇艺迷雾剧场播出。此剧入围了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剧集单元,犯罪、推理、文学改编、当代,是它的提示。剧集《平原上的磨西》改编自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双雪涛同名短篇小说《平原上的磨西》。播出后,反响呈三级分化:有文艺范,有烟火气,情节走向平稳,人物事件时代感强,是一次创造性尝试;看不懂,悬疑结构冲突不明显,无典型人物,像生活纪录片;不愠不火。

《平原上的磨西》由“寻人启事”“寄语”“哈勒布特的平安夜”“永远不要相互遗忘”“你喜欢火吗”等分集关键词组成六集电视剧,每集70分钟左右。故事焦点不复杂:成人后的庄树当上警察,在查一起十二年前“出租车司机”蒋不凡被害案件时,发现自己儿时伙伴李斐和其父李守廉嫌疑很大,而自己也可能牵涉其中。故事时间节点集中在20世纪中后期,尤其指向1996年,与21世纪初,两个时代的时间洪流。背景关注90年代国企改革和下岗潮,并围绕下岗潮刻画系列人物命运沉浮,特别是表现城市下岗工人群体的现状与迷茫,引发系列回忆、思考与正视。

一、误会的源起与结局

《平原上的磨西》冲突源起于“1996年平安夜之约的误会”。

李斐想在平安夜给庄树放一场特别的烟火。用汽油点燃玉米地,燃起火焰,操起一片烟火平原。她谎称肚子疼,装了一罐汽油在包里。父女俩阴差阳错坐上假扮出租司机查案的警察蒋不凡车里。警察根据多起出租车案件分析,凶手身带汽油,为了弄点钱。蒋不凡闻到了坐在副驾驶李斐包里的汽油味,于是引发蒋不凡与李守廉的对话、扭打,蒋队死了。李斐意外截肢。再后来,本是老邻居的李家与庄家由于厂子改制等原因各奔东西了。

剧中的结局是,多年以后,李斐约庄树在青城公园湖心相见。这是他们第一次重逢,也是离别前最后一次相见。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现在啥工作”“干啥呢”“你结婚了吧”“对象啥工作”。庄树很关心李斐,青梅竹马在剧中表现得很隐晦。“平安夜那天你去了吗”“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当时你说你肯定会去”“没去”“为啥”“忘了,我忘了呀”。李斐忍住哭泣。(后面画面庄树那天其实是去了的。)

“你如果是真诚的,做给我看”“你把这湖水给我分开”“水我分不开,但我可以把它变成平原”。庄树掏出印有李斐小姑娘模样平原牌烟盒纸,将它飘在湖面上。随着一声枪响,画面定格在了李斐躺在船舷上,庄树惊恐,岸边李守廉被捕。

最后一幕是,庄德增、傅东心、庄树、李斐,小时候一起泛舟湖上。一切都回不去了。李斐是自杀还是他杀?她只是想和庄树再玩一回童年时的游戏,却又因误会而丧命。甚至连李斐手中握着的手枪都不是真的?这部悬疑片的最后,留给观众的最终还是另一个悬疑。到底谁是磨西?那个《圣经·出埃及记》中领袖磨西,带领以色列人用手仗将海水分开,从海中平地走出埃及,寄寓希望与未来的磨西。

63页小说《平原上的磨西》结局是开放式的。

“小时候,傅老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如果一个人心里足够诚的话,海水就会在你面前分开,让出一条干路,让你走过去。不用海水,如果你能让这湖水分开,我就让你到我的船上来,跟你走。”

“我把手伸进怀里,绕过我的手枪,掏出我的烟。那是我们的平原。上面的她,十一二岁,笑着,没穿袜子,看着半空。烟盒在水上漂着,上面那层塑料在阳光底下泛着光芒,北方午后的微风吹着她,向着岸边走去。”

小说到此结束。引发读者无数遐想。庄树带小斐走上新生活了吗;小斐带老李走上新生活了吗;老庄带傅东心走上新生活了吗。他们都是各自的磨西,都是告别过去,迎接新生活的人。

二、命运的选择与期冀

《平原上的磨西》既是个人命运的选择,也是集体命运的期冀。

庄德增,庄树的父亲。头脑灵活,为人精明,懂人情世故。为媳妇换岗位,送两瓶酒给厂长;儿子进局子,因为会周旋出来了。后来下海成为了商人。但他一生都在期待能走进爱人傅东心心里,“但凡这世界上能够有人吃得上饭的,那我也一定能让你吃得上饭。有人能吃好的,那我绝对不会让你吃次的。”最终,却还是等来了傅东心生日那天一纸离婚协议书。

傅东心,庄树的母亲。喜欢画画和读书。与庄德增第一次正式见面时,“你出现的时间很对,我不嫌你糙,你也不要嫌我细。”她一生选择过文艺女青年的文艺生活。但她真正想过的家庭生活却没有实现。她终不能接受婚后才知道的庄德增曾经参与殴打傅东心父亲(一名大学教授)的事实,以致父亲耳聋,叔叔死掉。

庄树,从小调皮捣蛋,因为一次进局子一个警官几句话,选择了从警。透过庄树,我们看到了一个时代人物众生相的疏离与阵痛,尖锐与必然。首先,庄树和父母是疏离的。警校毕业时,只有庄父一人来参加。书中说“警校四年,她从来没去学校看过我”“也许在她眼里,我做过什么都无所谓,都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人”。那个年代很多父母与子女交流很少。父母忙于工作,不知道如何表达情感,子女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对父母的爱。这种感情疏离的家庭关系也显示出当时人与人的隔阂、人与社会的隔阂、人与时代的隔阂。庄树和社会也是疏离的。小时候调皮,对什么都不上心,傅东心说他对什么好像都不感兴趣。长大后,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李斐,李守廉的女儿。1982年生人。乖巧懂事、恬静有才气。却从小时候用手中冰淇淋换庄树的火柴盒,并点燃它,就注定了选择悲伤的命运。剧中无数次出现火,李斐无处可逃。

李守廉,李斐的父亲。妻子难产时去世了,曾经和庄德增是邻居。那个年代,工厂很多,啤酒厂、机械厂、毛纺厂、乳品厂、钢铁厂。老李是拖拉机厂钳工技师,别人都称他“李师傅”。小说中写“他能一个人用三把扳子装一整个发动机,时间是两分四十五秒”。相对于老庄,老李本分,有正义感,却被命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工厂大院、宿舍邻里、校园生活、家庭环境、童年生活、国家经济转型、下海经商;大哥大、卡拉OK、收音机、汽水泡、大大泡泡糖、公用电话、小食店,筒子楼。童年和故乡唤起了七八十年代生人的共鸣与共情。回望这一切,丝丝伤感,年华易逝,岁月流淌,再也回不去的记忆从荧幕走进了每一个观者的身体。关注人自身,关注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时代,记忆的在地和类地重现,让影片中的群体和现实中的集体再一次进行重叠与交叉: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

《平原上的磨西》小说作者双雪涛生活在大东北。东三省90年代中后期国企改革,大量工人下岗失业。改革正在统一、秩序的90年代熟人社会中引发不确定与不稳定因素,其中也蕴含人们对千年之交的期待与顾虑。《平原上的磨西》将背景地点改在了呼和浩特,然都有着共同时代境遇与变革。这一时代变化印证了三类人的过往,见证了他们的群体生活。一部份弄潮儿。如庄德增,生活相对优渥。一部份中间层,打着零工,做点小生意,生活平淡而有序。还有一部份人生活在底层。没有生活来源,年近中年,文化水平有限,无特殊技能,又因没了厂子没了根,精神无所寄托。子女没钱交学费,老人没钱上医院,处于边缘化境地。内心的挣扎与对话可想而知。于是,铤而走险。赵庆革说,“一共就抢了50块钱”“还有一把梳子,我现在还用着呢”。这就是他们的选择。时代潮流下的社会大环境正孕育着偶发的必然事件。

三、影像的挑战与孕育

《平原上的磨西》可以说是一种另类,是一次尝试与突破,是对观众习惯性审美的挑战和对未来展望的欣赏培育。

很长时间以来,观众已经形成了对悬疑剧的固有判断:快节奏、强冲突、树典型、显人物、陡反转和齐断案。而《平原上的磨西》却探索出“生活式悬疑片”制作模式:悬疑与案件只是普通生活一个组成部分与片段,不是主流,是生活状态的拼接与组合。它更像一部生活片、纪录片,关注生活本身的样子,展现的是时代历史图景。时空的真实、熟悉的情感,集体参与让艺术与观者有强烈代入感,引发渲染式体验。以悬疑案件推进为例。多起凶案频发,罪犯不停犯案,但每次的案件发生与推动并没有朝着观众期待的节奏而进行,没有破案,没有进展,反而离破案越来越远,然后又融入了生活日常。

具体而言。

在制作上。微型电视剧《平原上的磨西》六集,每集70分钟左右,如同一部长视频电影。

在表达上。影像艺术成品所依赖的特定时空一般围绕主要情节展开或压缩式提纯。虽然《平原上的磨西》仍旧依附时间轴展开,却并未设置强烈式冲突和高潮。这可以从《平原上的磨西》呈现的“闪画表达”“断点画面”与“长镜头拍摄”“远视角聚焦”“点性叙述”“二次元表达”中可见一斑,且少脸部特写,对受众的刺激及紧凑转合影响并不强烈。慢节奏、弱冲突、缓情节、人物个性不张扬、沉静式推进,不拘于案件元素本身,没有绝对的主角配角,更多的是以平铺直叙手法交代与描写,以案件作为悬疑焦点与时间中心点,来展开案件前后所勾连人物命运及社会背景,抒写历史的时代记忆与时代的历史反思。

在审美上。《平原上的磨西》可以说,挑战的是制作方和受众不一样的思维方式与不一样的新鲜体验。首先,挑战的是观众耐心。似乎渐渐习惯了,快节奏生活当下,观众的观剧时间消费很大一部份呈现为长条、快进、倍速、只看TA、跳过片头等方式。而剧中即使观众在弹幕中不停打出“都死好几个人了”“还没破案?”“急死人了”等字样,那些仍旧照旧的画面舒展与镜头时间缓慢,却还是让受众在不按常规出牌的习惯反转中继续期待与追剧。其次,在潜意识里,人会从对事物求新求异求奇的自我满足中获得新时代的快消体验,并希望获得持久一些。同时,这种快消体验又引导与延续艺术制作单位注重对受众关于类型剧多元化审美的培养,最终获得同频共振。

在传播上。最后,《平原上的磨西》选择了新媒体视频平台播出。影像艺术的创新表达,观众能否买单,市场能否接受,进而与艺术本身进行深层次交流。这是勇气,是冒险,更是挑战与探索。 (文/郭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