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1943年,《风雪夜归人》由中华剧艺社在抗建堂首演。重庆市话剧院《风雪夜归人》(2023版)是继《雾重庆》后,又一部传播抗战戏剧文化,再现中国话剧发展黄金岁月的力作。4月末,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组织评论者们观摩了该剧,并形成了系列评论。他们或从《风》剧的当代艺术手法,或从话剧的民族化,或从现代性上重新解读,探讨该剧的现实意义和当代价值。
《风雪夜归人》(2023版):八十年后的风雪再起
殷孝园 唐忠会 重庆师范大学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戏剧大师吴祖光先生巧用唐诗化名,以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笔触创作出这部经典作品,通过名伶魏莲生及其身边各阶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展开对人性的深刻描摹,对人生价值和尊严的哲思。时隔80年,《风雪夜归人》(2023版)回归重庆抗建堂舞台,再现“戏梦人生”之下的觉醒和抗争。
一、风雪中的人性价值
本剧表面上看是戏子与姨太太的情爱戏码,实则不落俗套,撕去外皮里层是对人性的立体呈现。吴祖光先生笔下的每个人物都具有其典型性,正如吴祖光所说:“在《风雪夜归人》这部戏里,没有主角与配角之分,所有人物,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

台上是热闹繁华,台下是辛酸无奈,台上扮佳丽,台下真男人,在时局动荡的年代中,魏莲生伶人这一身份,注定其悲剧性。吴祖光先生在《记 < 风雪夜归人 > 》中曾谈到他伶人朋友的悲剧命运:在大红大紫的背后,是世人看不见的贫苦;在轻颦浅笑的底面,是世人体会不出的辛酸。作为红极一时的名旦,莲生有着令人追捧的音色,吸引众多达官显贵,同时他又善良淳朴、不谙世事,遇到贫苦之人竭力帮助。他是贵人们的金丝雀,也是穷人们的救世主,但却唯独不是自己。直到玉春闯入他的生活,打破了这虚无的浮华,“我们是顶可怜的人,什么是顶可怜?顶可怜不就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可怜的人吗?”玉春让莲生从麻木中醒来,去追求自由的生活,去找寻真正的自己。剧中通过玉春的感染和“粉戏”的侮辱,一步步演绎了莲生无知沉迷、痛苦觉醒、勇敢抗争三个阶段的思想意识,力图还原原作中的人物形象。
剧中另一个“金丝雀”玉春,以莲生“启蒙者”的角色出现,也是旧时代中受新思想觉悟却无力挣脱的典型女性。玉春身世坎坷,从烟花之地到苏弘基家中,再到徐辅成家中,始终辗转于囚笼不得自由,但是这一位女子却有着清醒的自我意识,带有自由、平等和独立的新思想。她与莲生相约出逃,被当作“玩物”送给徐辅成后,以沉默来反抗……玉春始终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人物身份的牢笼、封建社会的压迫。这样的人物设定不免会联想到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同为觉醒的女性。觉醒的“出走女性”,虽然多以悲剧收场,但在其精神层面无疑是成功的。玉春,作为启蒙者点醒了还在无知沉迷的莲生,两人互为知己,精神上相互救赎。看到娇艳的海棠花开进了屋里,玉春问,“莲生讨厌吗?”莲生答,“不讨厌”,并摘了一支别在玉春发间。剧中的海棠花,是自由的意象,是人性价值的意象。海棠都在极力绽放花枝漫入屋中,人又怎能甘于囚笼?开进屋中的海棠,也似闯入彼此生命的玉春和莲生,让困在黑屋中的人看到了人生价值的希望。
剧中的其他人物也非常鲜活,如虚伪狡猾、知法犯法的为官者苏弘基和徐辅成;见利忘义、阿谀逢迎的“职场人”王新贵;将自己的理想寄托于他人的“身边人”李蓉生;为了生活而生活的麻木可怜人马大婶……对他们的人性价值的挖掘,放在八十年后的今天依然立体,真实可信。
二、风雪中的生命真谛
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苦日子?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贱?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应该怎么活着?《风雪夜归人》(2023版)以魏莲生为中心所辐射的各个阶层人物的生活状态以不同的答案,回答上述这些问题,其中莲生与玉春所追寻的自由与尊严,是最核心回答。
吴祖光先生对剧本中不同阶层人物思想的了解,离不开其真实的生活体验,伶人朋友刘盛莲和清末著名乾旦魏长生给他的创作带来了灵感,前者没有自己独立人格,不知道为自己而活,后者从名旦沦为流浪汉,他据此创作出了追求自由、尊严,找寻生活意义的魏莲生。家庭富裕却不爱念书爱听戏的陈祥,是吴祖光先生自己的写照。在动荡的年代中马大婶、王新贵这样的人物多不胜数。恨时局之黑暗、哀民生之多艰,让身处其中的吴祖光对怎样生活,对生命的真谛进行深入思考,包括魏莲生和玉春情爱故事之下的觉醒与抗争,期望麻木无知的人们能够幡然醒悟,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风雪夜归人》(2023版)关注的不仅有爱情自由,精神自由更是贯穿始终的主题。精神自由是一个普遍性的关于生命的永恒话题,不论在什么年代都是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尽管身陷囹圄,但觉醒后的莲生与玉春获得了精神的自由,精神自由后才能进一步探寻人生的价值和感悟生命的真谛。
正如吴祖光先生所言,“我这个戏是在什么时代呢,是永无止境的人生的一个段落。”自由、平等、尊严及生活意义、生命价值等话题,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值得探讨,该话剧也不例外。

三、风雪中的诗意呈现
海德格尔认为,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当艺术作品使存在之真理创生显现,便放射出真理之光辉,也就是诗意的光辉。从剧名到剧情描写,《风雪夜归人》都是一部极富诗意的现实主义戏剧,同时通过柔和的光线、低强度的情绪,诗意化的舞美,增强了该剧的浪漫气息。
莲生和玉春在花园关于两颗星星的描写,一个由东边出来,一个打西边儿下去,两颗星挂在一个天上,可是一千年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自从盘古开天地,它们俩从来也没有见过面。这是以充满诗性的话剧语言,体现了玉春对人性解放的渴望,同时暗喻了两人的悲剧结尾。莲生死前对天空大喊:“好大的城,好多的人,好难过的年月,好热闹的世界,可是这一场大雪把什么都盖住了。雪下得不够,还得下,还得下。”雪,是莲生对自由的向往,可皑皑白雪盖住了旧社会的黑暗,这充分展现了《风雪夜归人》独特的批判性。
剧中,野蛮生长的海棠,随风舞蹈的雪花,都是以充满诗性和浪漫化的艺术处理奏响了这曲戏梦人生的悲歌。不同的是,2023年版的《风雪夜归人》给予了魏莲生与玉春一个理想化的结局,将二十年后莲生终逝于风雪之中和玉春失踪于风雪之中的结局,改为莲生嗓音如旧重唱名曲,两人重逢于风雪之中,这给观众留下些许想象。
《风雪夜归人》于1943年在重庆抗建堂首演,80年后在同一地点作为经典抗战话剧重归舞台,呈现了大风大雪里的清寒,窥见了乱世之中伶人的波折境遇,向今天的人们演绎曾经风雪中的夜归人们。
雪无声、月露凝,霜风雪夜、归人难忘……
作者简介:
殷孝园,重庆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2022级硕士研究生。
唐忠会,重庆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教授,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