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国洪《伤感不言情——评戴前锋摄影作品<故城>》

2020-11-03 15:05:02 来源:重庆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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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感不言情

——评戴前锋摄影作品《故城》

文/涂国洪

戴前锋 《故城-千厮门正街》


戴前锋,摄影家,作品《故城》获全球图书出版印制“班尼”金奖。



大名鼎鼎的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只瓶子里,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她回答说:我要死。

这是一则希腊神话。说的是太阳神阿波罗爱上了西比尔,并许诺她可以永远活下去。但她却忘了向阿波罗索要永葆青春的方法,随着岁月流逝,她日渐衰老,最后形容枯槁。她极度伤感,已无情可言,她想死。

由西比尔,我想到了系列摄影《故城》。

《故城》是关于重庆的最后风景,深植其内的也是关于20世纪中国的风景。其拍摄者是鲜为人知的戴前锋。

戴前锋 《故城-洪崖洞》

青少年时代的优雅,成年后的理性,经岁月的反复折腾,加上太多太多的非个人化事件,使前锋的优雅和理性混杂了对生存的极度伤感。他到了非表达不可的地步!感谢我们赖以活着的城市——重庆,这座有功于近代世界又充满了幻觉和独特视觉冲击的城市,使作者陡然发现了自己开口说话的方式,以光影中颤动的旧城为载体,将触须深入到丰富、微妙、饱含沧桑和时间痕迹的细节,以此抵达对生命对往事的深切依恋。按他的话说:“在光与影的诉说中感怀于这个城市的百年孤独。”

戴前锋 《故城-临江门地区》

作者的孤独有点不合时宜,当大家都被金钱、矫情及插科打诨哄得团团转时,他却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毒日当头爬坡上坎、走街串巷,义无反顾地拍出了关于我们这座城市的最后风景,从而将其悲壮的姿态、无声无息的絮语,也许还有动人的人情事态凝聚于方寸之间,不仅为同时代人重返20世纪,亦为子孙们阅读20世纪提供了某种恰如其分的艺术视觉。

光与影不仅是一种极诱人的审美状态,更是一种与时间,与超验,与神密切关联的视觉倾向。从圣像边缘的光环,到圣灯下拖着长长投影的耶路撒冷,从伦勃朗的绘画到亚当斯的摄影,我们看到狡黠的光、深邃的影在反复倾述并昭示着横贯过去、现在及未来的终极命题,那就是,时刻拽拉我们,对此,我们又无法进行超越的、关于生与死的宿命轨迹,因而我们像传说中的西比尔那样极度伤感,我们怀念过去,我们会死……

戴前锋  《故城-十八梯》

敏锐的直觉、深切的体验,使作者捕捉到了附在诡秘旧重庆城中的飘忽光影,一如捕捉到睡梦中悄然造访的魂魄,所以他能那么从容地抛弃俗务,心无旁骛地梦游视幻中的旧重庆。

关于重庆,我们百感交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但只要走进《故城》,我们涌动的激情和幽闭的记忆便如出峡的滔滔江水一泻千里。那些熟悉的街巷、狭窄的民居、扶摇直上的坡坡坎坎将我们牵到淘气的童年、恋爱中的青春及意气风发的大革命时代。我们似乎又开始在迷宫般交叉的小巷中嬉戏打闹;在湿气升腾的院坝中乘凉,数星星,听鬼故事;在微风吹拂的江边谈情说爱;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传递消息……

戴前锋 《故城-北碚区澄江镇后街》

让精致微妙的细节说话,这是《故城》能引诱我们的双眼、揉动我们心坎的轻声款语。像《周家湾老宅》这样的作品,看似很随意,不就是一条陋巷的拐角?但驻足揣读,我们却从穿透叶间倾泻而下的午后光斑中,从残破风化的墙面上,从深重的阴影和静谧的空气里推衍出小巷平实的经历及巷中人家的喜怒哀乐。这种由细节编织的轻声款语迈过了由所谓考究的构图、舒心的影调所结构成的视觉欺骗,使我们能直接深入到作品的内核,与其产生某种情绪互动,某种言语置换,某种意识幻觉。

鳞次栉比、此起彼伏的山地民居是最具山城特征的地域性建筑,其规模之铺展,气势之壮观,组接之错落有致,在中外城市景观中堪称一绝。《从黄家垭口眺望》便是集中表现了山城景观的标志性作品。在该作品里,缀满小青瓦的屋顶悄悄从沉重的暗部凸出,并将身后随坡重叠堆码的一组组危楼高高托起,密不透风的构图通过明晰可辨的建筑质材使恢弘的场面充斥着戏剧性的局部描写,远处步步紧逼的高楼会不断扩大旧城改造的战果。

戴前锋 《故城-通远门》

故居和昨天的风景将在不久的将来被统统拆除,往事及老邻居们随着轰轰烈烈的房地产运动而日渐模糊,父母们走了,或将要走,相继住进新房子的我们难以保持过去的风度。

作者想要保持过去的风度,所以他对老重庆,对陪都遗址那么关注,但他的关注又不是文献意义上的关注。他以绝对优雅的步伐走进历史陈迹,以绝对唯美的语言书写了对重庆英俊的向往。   《南温泉曾家公馆》即是其向往的审美再现。

戴前锋 《故城-北碚东阳小铁路》

该作品以黄褐色为基调,强烈的色光对比与大面积的冷暖反差将藏在林中的老房子挤压而出。那是一幢中西合璧的旧式别墅,从向上挑起的飞檐、橘色的百叶窗、灰褐的砖壁中,我们不难辨识出她过去的风流,端直的树干投影将撒满落叶的地面分割成规则的几何形状,与画中央跳跃着白色体块的偏屋交相呼应,弹射出一连串闪烁灵动的装饰音符。由此,作者的优雅与幻象中的曾家公馆一拍即合。

《最后的》是当下人类的群体情结,它意味着铭心刻骨的过去和众声喧哗的现在将在本世纪的余晖中化作缕缕青烟腾空飘升。幸存者们拥挤在巨大的阴影中,凝视着行将坍塌的最后风景而久久不愿离去。像美国作家库珀的边疆开拓系列中,即将被白人赶出丛林的“最后一个莫希干人”。作者紧紧抓住这种伤惑,立足本乡本土,以连续不断的画面,反复闪现的光影及精益求精的细节反复倾述着缅怀过去、珍视现在、留住家园的世纪命题。

戴前锋《故城-千厮门正街》

《故城》弥散着某种拉美气息,这是由重庆复杂的地形、诡奇的吊脚楼、潮湿的空气、浓密的灰雾及市井民俗的荒诞传奇所营造出来的。将其与拉美气息挂靠仅仅是一种说法而已。其实,拉美气息决非拉美独有,它是充满了巫术传说的热带或亚热带之山地国家的共时气息,其所以被拉美抢先冠名,盖因拉美爆炸文学的崛起。作者能准确地抓住重庆所具有的拉美气息,拎出构成旧重庆景观的民俗性地域性细节,并以小光圈和慢速度从不同的视点、不同的方位、不同的时间,将其精雕细琢,同时将那些散乱的东西统一进大面积的沉重阴影。如此一来,他不仅完成了对旧重庆景观的写实性叙事,也揭示出了其潜隐的魔幻性。

不言情,其实是—种语言花招,作者岂有不言情之理?只不过在《故城》中,他所言的不是儿女之情,而是对生命,对将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旧景往事,对旧景往事中的父老乡亲的深深依恋之情。与希腊神话中的美人西比尔因失去青春和姿色而“哀莫大于心死”相比,作者的伤感、依恋更是一种理想,更是一种对个体的超越。


文章作者

涂国洪,作家、画家,四川美术学院兼职教授。

(图文由时光里书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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