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扎实推进第十四届中国艺术节相关文艺评论工作,有效发挥文艺评论在引导创作、推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等方面的重要作用,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与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联合组织开展系列文艺评论活动。
一纸侨批千行泪,万重山海故园心
——观民族歌剧《侨批》有感
文/王良军
10月21日至22日,民族歌剧《侨批》在重庆大剧院缓缓拉开帷幕。山城无海,我却仿佛听见潮声——不是来自远方,而是从舞台上涌来,从那一封封泛黄的“侨批”中涌来,漫过座位,漫过心头。我虽不曾远渡重洋,却也在他乡为客,那一缕乡愁、那一声叹息,竟如此熟悉。
《侨批》由珠海演艺集团倾力打造,汇集了作曲家孟卫东、编剧王勇、导演廖向红等一众名家。作为观众,我无意以“评”自居,只想说说那些在黑暗中悄悄落泪的瞬间,那些被剧情攥紧又松开的情绪。
一、小人物,大历史:一纸侨批,半部血泪史
观剧之前,我对“侨批”二字颇为陌生。查阅资料才知,那是海外华侨寄回家乡的“银信合一”,是家书,也是活命钱。从鸦片战争后兴起,到20世纪70年代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它见证了一百多年的离散与坚守。
歌剧《侨批》没有选择宏大的历史叙事,而是把镜头对准了一个普通华工家庭。梁诚如为救女儿,匆匆返家,却病逝海上;妻子梁董氏为治婆婆的病,被迫卖女;女儿梁彩云重蹈父亲覆辙,踏上“猪仔”之路;老母目盲卧病,日日唤儿归……这一家三代,没有一个英雄,却个个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他们是被历史浪潮推着走的小人物,却在命运的夹缝中,活出了人的尊严与韧性。梁董氏那句“我不能把自己原谅”,唱出了一个母亲在时代碾压下的无力与挣扎。当女儿已葬身海底,她跪求唐有信用捐款修建学堂,那一刻,她不再只是一个悲剧人物,而是千千万万在黑暗中仍然相信光明的中国人的代表。
二、情之所至,泪之所起:乡愁不是诗,而是痛
《侨批》最动人处,在于它写尽了“乡愁”的真实质地——那不是文人笔下的浪漫,而是刻骨铭心的痛。
梁诚如临终前那句“头朝大海面对家乡”,不是诗意,是执念;梁彩云被绑上船时回头那一眼,不是告别,是割舍;梁董氏在海边撕心裂肺地呼喊“彩云,我的女儿”,不是演唱,是一个母亲灵魂的坍塌。
而我,一个坐在观众席里的他乡人,竟也在这声声呼唤中湿了眼眶。我想起老家门前那棵梨树,想起母亲站在树下送我远行的模样。原来,无论走多远,故乡从来不是地理概念,而是心里头最软的那块肉。
剧中那反复响起的汽笛声,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带着咸湿的海风,带着无数未归人的叹息。它不只是在为梁家哭泣,也是在为所有漂泊的灵魂哭泣。
三、信义如山,情义如海:侨批背后是中国人不灭的魂
如果说梁家是“悲”的载体,那唐有信夫妇、侨领与众多华工,就是“义”的化身。
唐有信不顾股东反对,垫付巨款;唐夫人默默拿出陪嫁首饰;海外华工纷纷在侨批上签名捐款……这些情节不是虚构的煽情,而是历史真实的回响。在那个没有微信、没有银行的年代,“信任”是唯一的货币,“承诺”是唯一的契约。
而当梁董氏最终选择把钱用于修建学堂,让更多孩子有机会读书时,这部剧完成了从“小家”到“大家”的精神升华。舞台上,当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与华工们深情的“望乡”合唱交织在一起的那一刻,我不再只是为一个家庭的命运落泪,而是为一个民族的坚韧与希望动容。
四、音乐与舞美:写意的岭南,诗化的悲怆
《侨批》的艺术呈现同样令人难忘。音乐上,它没有简单照搬西方歌剧模式,而是巧妙融入了广东音乐的韵味。高胡的婉转、琵琶的清越,与管弦乐交织出一幅岭南音画。那些咏叹调,既有歌剧的恢宏,又有粤曲的缠绵,让人在听觉上就感受到了“故乡”的具体模样。
舞美设计更是独具匠心。一道倾斜的平台,既是漂泊的甲板,也是归乡的路,更是望乡的台。它不写实,却写意;不繁琐,却深刻。灯光的变化配合着剧情推进,时而如血色残阳,时而如冰冷月光,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外化得淋漓尽致。
最打动我的是“水客”们的形象设计。他们穿梭于山海之间,传递的不仅是银信,更是希望。尾声处,他们向定格的人物递上侨批,仿佛在说:即使生命逝去,那份牵挂永远都在。
五、艺术之真,情感之深:一部戏,一群人,一座城
《侨批》的成功,不仅在于剧本的扎实、音乐的动人、舞美的写意,更在于演员的真情投入。
据说,珠海演艺集团为排此剧,临时组建合唱团,粤剧演员学唱歌剧,舞美人员上台跑龙套……两个月的排练,近乎“手把手”的教学,最终铸就了舞台上的光彩。梁董氏的独唱、梁彩云的绝唱、一家三口的隔空重唱、唐有信夫妇的对唱,每一句都像是从心底掏出来的,不炫技,只动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李步凡饰演的梁董氏,她的演唱既有女高音的穿透力,又带着民间歌谣的质朴。当她跪在沙滩上,双手伸向大海,唱出“大海啊,我恨你,恨你恨难休”时,整个剧场寂静无声,只剩下她颤抖的音符在空气中回荡。
谢幕时,掌声久久不息。没有人急着离场,仿佛大家都还在戏里,还在那一片伶仃洋上,望着远方,等着那封永远寄不到的回批。
结语:我们都在回家的路上
《侨批》讲的是一段历史,却照进了无数当下。那些为生活远走他乡的人,那些在异国他乡打拼的游子,那些在故乡守望的父母……我们每个人,不都在各自的“侨批”中写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吗?
这部剧让我明白,真正的悲剧不是命运的残酷,而是在残酷中依然保持的人性光辉;真正的乡愁不是地理的遥远,而是心灵的牵挂。
走出剧院,重庆的夜空无星无月。我却仿佛看见,有一道光,从舞台一直照进心里。那道光,叫“根”;那份情,叫“归”。而那封穿越百年的侨批,最终寄达的,不是某个具体的地址,而是每个中国人心中最柔软的故乡。
(作者系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音乐剧协会会员)
分享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