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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内外”文艺评论 | 伦理重构与良心叩问——评川渝联合制作的话剧《谁在敲门》
2025-10-22 13:04:39 来源:重庆文艺网

文/宋宝珍

话剧《谁在敲门》改编自罗伟章长达63万字的同名小说,由喻荣军编剧、王筱頔导演、四川人民艺术剧院与重庆市话剧院联合演出,这是一部以川东农村为背景、以许氏家族为核心、满台生活气息的现实主义力作,它通过一场寿宴、一场疾病、一场葬礼、一次觉醒的递进式叙事,编织出一张复杂的社会关系、族亲关系网;既有从家庭视角出发对中国城乡时代变迁的微观解剖,也有从社会视角出发对现代性冲击下人性异化的深刻省察。编剧以充满烟火气、真实细腻的生活流的展示,将血缘纽带崩塌、乡村权力异化、代际冲突加剧等社会命题熔铸于日常性、社会化、静水深流般的戏剧场景中,展现出中国当代农村社会在时代洪流中的生存困境与精神蜕变。

一、传统解构与伦理重构

《谁在敲门》以许家老三春明从城市返回乡村、探望老父亲、为其做寿展开叙事,燕儿坡上的家乡,是他身居城市的念想,也是他置身其中又想逃离的地方。剧中那扇门既是内外隔离之物,也是归家必经之户,是良心叩问的关口,也是灵魂皈依的要路。此剧以“敲门”为核心形成意象型隐喻,它是络绎不绝的客人走进来的声音提示,也是时代洪流对传统伦理的叩击回响。

许家老汉80寿辰、病倒直至出殡,表面上是亲人汇聚,人头攒动;实则是各怀心思,暗流涌动,亲情与势力、亲情与利益暗中博弈。剧中,大姐春红一家作为乡村权力和经济利益的核心,在兄弟姊妹间自然是高人一头,其丈夫李光文身为村支书,在李家岩无所不能,他既是乡村秩序的维护者,又是权力异化的象征。他修路、救灾、处理村务,表面上为民服务,实则通过采砂船、结干亲构建利益王国。特别是当采砂船发生溺亡事件之后,为了保住领导乌纱和个人利益,他将三具遗体坠石沉河,减少死亡数据。他的最终入狱,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悲剧,更是乡村权力——伦理——秩序崩塌的标志。与此同时,许家子女各自的命运轨迹纠结成戏剧性人物关系——大哥春山家境窘迫,老实巴交却生出一个诈骗成性的儿子四喜;二哥春树自视甚高,却与叫他叔叔的同村女子发生不伦之恋;小弟春晌善良孝顺,委曲求全,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却因为跟父亲一起生活饱受妻子的窝囊气。乡土社会的传统伦理正在崩塌,面对老人的赡养、救治、出殡,各色人等表现出各自的心思和自私的本质。

此剧并未停留在批判层面,而是通过许家老三春明的视角,带着几许忧伤几许无奈,打量世间的众生相。作为家族中唯一的知识分子,他既是利益纠葛的旁观者、思考者,也是家族亲情的守望者、建构者,他尽心尽力照顾病重的父亲,当其他兄弟患得患失的时候,他默默付出精力和财力。他以自己的方式,试图重建新的伦理亲情,而家族第三代的觉醒与转变,也暗示着新一代在亲情断裂中寻找新的关联、新的融合的可能性。

二、血缘、经济、权力、责任的家庭博弈

家庭是话剧《谁在敲门》情节叙事的核心场域,也是伦理冲突最为集中的意义空间。许成祥作为父亲,其养老问题成为子女关系的试金石。大姐许春红虽然承担了部分赡养义务,但秉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传统理念,经济条件占优的她家并没有收养老人,只是把老人做寿的事情揽在门下,这也表明她和丈夫重场面超过重亲情;二哥春树自诩为乡村知识分子,他喜欢读书却娶了个没文化的老婆,连他有限的几本书都被老婆烧毁,照顾老人他是既不肯出钱也不大出力;小儿子春晌对父亲深有感情,无奈没本事挣钱,甚至还要沾点父亲的光才能改善生活——在城市里工作生活的老三春明,无法将父亲接回家中赡养,便每月支付三千块钱作为父亲的生活费,父亲住在哪个儿子家,这笔钱就归属哪个儿子。老父亲偏爱春晌,自然就生活在他的家中,他的妻子杜玉玲的霸道人设,实则是经济压力下的生存策略。

剧中女性形象的塑造颇见功力。春红作为长姐,在母亲早逝后,自觉承担起维系亲情的责任,丈夫河底沉尸让她恐惧、忧虑,她本性淳朴、善良,当混世魔王四喜又带回一个新女友,并打算诈骗父母亲友钱财之时,是春红探知底细,果敢说出真相,点醒了受蒙蔽的姑娘和四喜的父母。在父亲去世、丈夫入狱后春红精神崩溃,她说,再大的事情都能过去,但良心过不去,真的过不去了。最终她选择自尽,其实是背负心理重压的女性的悲剧性命运结局。在这些人物关系谱系中,血缘与利益交织、传统与现代碰撞,生命个体在家族与社会之间形成戏剧性张力。

《谁在敲门》的人物群像跨越代际,面貌丰富,各具特色,几乎每个角色都具有典型意义。李光文是乡村权力异化的代表,他既是“能人”也是“罪人”,其命运起伏折射出基层治理的困境;许春明则是知识分子的缩影,他对乡村既疏离又眷恋,其人文理想与现实困境形成强烈反差;许四喜则是农村青年在城市与乡土之间找不到归路的迷失者,他的欺诈行为背后是身份认同的迷惘和伦理亲情的丧失。

三、生活流的叙事及其寓意

《谁在敲门》采用四幕剧结构,以“老—病—死—生”为叙事主线,看似松散的生活流呈现,实则暗含严密的因果关联。李光文的落马早在清溪河沉尸案中就已埋下伏笔;四喜的骗局通过他的新女友的出走完成闭环;许春红的死亡则是全剧的情感爆发点,也是叩问灵魂的人性的回响。剧中,父亲病危抢救时出现的只有不断耗费重金才能获得的“白蛋白”,既是维系老人生命的药物,也是金钱对亲情的压迫,更是现代性对乡土人生的入侵。而“人面鱼”的超现实意象,则赋予剧作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加深了命运的不可知性与伦理叩问的哲学意味。

《谁在敲门》在艺术表现上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方言的大量运用不仅增强了生活气息,更构建起独特的戏剧节奏与语言韵律。舞台设计上,客厅、医院、院坝、监狱的时空交替出现,既区分了不同的叙事空间,也暗示了人物心理与命运之变。而川东民居、川剧元素的点缀、灵堂边的麻将声、祭文吟诵等民俗场景,既丰富了戏剧的表现层次,也深化了文化反思意味。

《谁在敲门》不仅是一部关于农村家庭的社会伦理剧,更是一部关于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精神困境的寓言。它通过一个家族的命运,质询了整个时代的伦理底线与精神归宿。许春红的死亡不是终结,而是新一轮叩问的开始——当传统伦理崩塌之后,我们该如何重建精神家园?

戏剧结尾处,高铁的轰鸣声与许春明的独白,暗示着时代列车不可阻挡地毅然前行。而那些被碾碎的伦理碎片,或许将在新一代人的重构中,重新建立起新的文明形态。这正是《谁在敲门》留给观众的深刻启示:在叩门声中,我们既要听见历史的回响,也要勇敢面向未来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