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先睹由喻荣军根据罗伟章的同名长篇小说改编，四川人民艺术剧院、重庆市话剧院联合演出的方言话剧《谁在敲门》。我的心灵强烈震撼，以致夜不能寐。沉思良久，究竟如何回答剧名所提之问。是剧中某一人物？是，但又不止是。精准地说，是这部话剧以颇为精深的思想、相当精湛的艺术和繁简得当的制作，启迪每位观众从鉴赏中不知不觉地“敲”开自己精神世界之“门”，去照见自己在改革开放时代大潮中的灵魂轨迹和精神变迁。话剧《谁在敲门》不正是一部反映时代精神和表达人民心声的好作品吗？！

我这样评价话剧《谁在敲门》，是由于它确实以其浓郁的乡土气息、土得掉渣的生活真实和独特的审美穿透力，作用于观众的心灵，引发深思，拷问人性。全剧故事讲得生动，结构十分精巧，人物塑造个性鲜活。2010年前后的川东农村，四月初二，燕儿坡八旬老农许成祥去镇上大女儿许春红家过生日。寿席上，众儿孙们会聚一堂，尽显人生百态；谁料喜悲交集，老汉突发心肌梗死，入院抢救，围绕用药、费用，儿孙们在医院各有一番异样表态；结果，老汉病故，丧事回到故里举办，儿孙们又是一番精彩“表演”；最终，在县大路沟煤矿监狱探狱室走廊，全剧的第一女主角许春红及其因违法入狱的丈夫、李家岩村原村支书李光文，沉痛地、悲剧性地向观众吐露出人生感悟……这样，在《老》《病》《死》《生》这四幕剧中，把“祝寿”“住院”“丧事”“探监”一一演绎得引人入胜，真是小切口，深开掘，将从新时期到新时代一家普通农民三代人的精神变迁、灵魂轨迹、人性坦露，艺术展示得有滋有味、入木三分，并由此折射出整个时代大潮的流程和风貌。而引领观众紧随人物命运与故事情节发展去品味人生、照见自我、领悟真谛的，便是那位在全剧中穿针引线、点评人生的从农村考上大学、毕业后进入城市当上了省城某画报社编辑兼诗人的许家老三许春明。

可以说，《谁在敲门》触及了一个人类共同面对的深刻主题：如何看待生老病死？人总有一死，但如何从容自在地向死而生？却未必都能做到。人都将老去，这是自然规律，但如何才能真正做到后辈长幼有序、教养有方？却未必尽如人意。观众从许成祥与许春晌、许春山与许四喜的父子关系中，确实可以领悟出中华优秀传统“孝”文化的真谛与魅力。人都会患病就医，在病魔面前，人又当如何淡定应对？许成祥及其子孙的不同态度，确实能让观众反省自身。至于怎样的活法、怎样的人生才有真正的价值？剧中26个人物的不同活法和人生，都给观众以不同的启迪，李光文身为干部违纪违法，让人警示；许春红的正义感、悲悯心和委曲求全，让人深思；许春山的教子无方反为子所累，让人唏嘘；许春树的拈花惹草，自私古怪，让人生厌；许春晌的懦弱依赖，一事无成，让人唾弃；而许四喜的坑蒙拐骗，游戏人生，更令人憎恶……

从这个意义上讲，方言话剧《谁在敲门》聚焦于普通农民在改革开放时代潮流中的思想境界、精神状态和文化修养的审美化艺术化表达上，做出了可贵的探索，取得了可喜的经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全剧还有进一步加工精炼提升的空间。一是人物过多，群像本是该剧的特点和优势，但过多势必造成笔力分散，影响了主要人物精神世界的精雕细琢；二是主要人物许春红的结局设计，是否可以让她作为一位坚韧不屈、负重前行的中国农村妇女的艺术典型形象，更“春”更“红”一些，从而既直面人生又开拓未来，让人看到希望和光明！

（作者：仲呈祥，系中国文联第八届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首届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