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守德
根据罗伟章同名小说改编,喻荣军编剧,王筱頔导演,季乔舞美设计,邢辛灯光设计,李锐丁服装及化妆造型设计,于力作曲,王弋、李淼、李成龙、姚东伯、方勇、孔斐、刘毅等主演,四川人民艺术剧院和重庆市话剧院联合创演的现实题材话剧《谁在敲门》隆重上演。剧作以火热的川东大地为戏剧背景,以2011年前后的社会生活为表现对象,将视角对准这片土地上三代人的命运沉浮,通过精准深刻的生活反映、人性透视和艺术洞察,真实生动地描绘了时代大潮之下城乡生活面貌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以及个体情感与命运所经历的跌宕起伏,使观众在观剧过程中,能够真切触摸到现实生活的灼烫温度,感受到较为深沉厚重的话剧艺术魅力的感染和冲击。
话剧《谁在敲门》是以序幕“回”及“老”“病”“死”“生”等四幕来形成完整有机、匠心独运的戏剧结构,又以80多岁的垂垂老者许家父亲许成祥,第二代许春红、许春明、许春山、许春树、许春晌及许春红丈夫李光文,以及第三代许小兰、李志、许燕、许四喜等一系列人物为主,构成较为庞杂的戏剧人物谱系。并从许成祥老人的寿宴切入,渐次展开剧中人物因城乡、身份、性格、欲望等方面存在的差异,所产生的情感冲突与利益纠葛,上演了一幕幕摄人心魄、令人感慨备至的人间悲喜剧。正如原著作者罗伟章所说的:“真正惊心的,都很普通和日常!”事实正是如此,剧作中的人物、事件和情节,都是平凡庸常的普通人,都是平淡如水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但剧作所表达的,恰恰是人生的滋味、意蕴与真谛,就隐藏在这些鸡零狗碎、水波平静的表象之下。这些性格各异、想法不同、目的悬殊的家人、友人、邻人之间的寻常交织、正常沟通和一定烈度的碰撞,表现出的则是人们在时代生活浪潮冲击下的现实境遇、当下追求和时代矛盾,是人们必须面对的生活困境和需要作出的种种抉择。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剧作既是以浓墨重彩刻画出的具有高度认识价值的众生相,也是以细针密线编织出的力道虬劲的当代社会风情画。
许家老人的健康状态,是一众子女深为关注的重要问题,自然也是剧作主要凝视与表现的焦点。许成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相当在意,也颇为超然,其期待能够活到百岁,既有人人如此活得长久的合理希冀,更有能够因此而为小儿子争得一台政府赠予的电视机,这一看似微薄却颇为珍贵的朴素目的。这种有些偏心的态度,反映了一个老人内心的卑微、真实。围绕老人的病与死,每个儿女都程度不同地尽着自己的孝道,又都有着各自或冠冕堂皇或秘而不宣的诚意、心计与盘算,体现出有温差的热与冷、真与假、近与远。他们每个人既是大家庭中的一员,又是广阔社会中的一分子,要承担和履行家族的义务和责任,还要面对生活的现实和时代的变化,在纷至沓来甚至是猝不及防的或琐碎、或突兀的生活矛盾中,面对和经受伦理与情感关系的纠结与撞击,以及社会事件的挤压与裹挟,作出某种无奈而必需的判断和选择,作出积极的或不得已的妥协和取舍。剧作大量呈现的看似日常的场景与对话,就是剧中人物内心或真实可信、或隐晦曲折的表达与外化,其絮叨的、啰嗦的,似乎是无多大意义的外在形式,反映出的则可能是意味深长的生活实质。我们从各种人物之间的对话中,能够窥见其所包含的立场和态度、希望和追求,又可以一睹其不免被真相和失望所粉碎的结局。剧作透过人物的行动线索,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揭示出的是人们与时代、土地与命运的关系。又通过人情人性、伦理道德、善恶是非等多维层面的透视,反映这些处于城乡之间的人群,在时代变迁中如何适应与改变自身对于城乡差异与自身角色的认知。观众从这些人物身上,认识到他们既感情深厚地眷恋和坚守脚下的这片土地,又向往与彷徨于城市的繁华喧嚣,更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渴望与期待,这一点相当有启示性和欣赏性。
就观剧的实际感受而言,剧作表现的生活是日常琐碎的,但也是振聋发聩的。许春红这个人物就很有代表性,作为许家的大姐,她“像母亲一般照顾着全家人”,对许家的事她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时时处处为全家人着想,并为之操碎了心,几乎是许家人精神上的母亲。她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非常令人感到意外也许并不应该意外。或许是在这个她全身心奉献的大家庭里,越来越失去了苦口婆心、日夜操劳获得的权威,或许是丈夫李光文的犯罪入狱,使她自尊心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而崩溃,从而由极为温情包容的人物成为一个悲剧性的角色,故而用结束生命的决绝行动实现了对自己的救赎。李光文是一个富有新意和典型性的人物形象,身为李家岩村的村支书和乡村能人,他秉持“不该我拿的钱,我一分不贪”的行事原则已属不易,且热心为家庭、为村民办事,应该算一个好的乡村干部。但其所处的位置又决定了他注定要面临和深陷复杂的利益和矛盾纠葛之中,在做人做事和枉法犯罪纽结成的钢丝绳上游走。无奈在清溪河底埋了三具尸首的事情暴露,作为重大事故瞒报自然要受到法律的严惩。许家老三许春明也具有某种典型性,爱写诗的他在省城某画报社任编辑,从尽孝担责这一点衡量他从不缺席,但亲友和邻里所看重的办事能力是他所欠缺的,在他的身上体现出了文化人特有的无力感和茫然感,因此既受尊重却又被人看轻。剧作所饱含的巨大魅力正在于通过这些主要人物行为和命运,所揭示的温情又冷峻的生活现实和深刻哲理,非常耐人寻味、发人深思。
《谁在敲门》是一部象征性、悬念感极强的话剧。其由一扇门通往和连接许家三代人的里外生活世界,这扇门既在燕儿坡村、回龙镇,也在县城医院。随着戏剧的进展敲门声不断响起,它敲在属于舞台空间的物理门上,更敲在观众的心灵之门上。每一次敲门都可能是不同的人物到来,都可能带来新的信息,即将有新的事件发生,在剧中人物心中掀起新的波澜与躁动,引起我们强烈的关注与警醒,推动着人物关系和戏剧矛盾的发展,进而深化剧作的主题意蕴。敲门声是一种响亮的叩问,让人逐渐意识到它不只具有人物行动的意义,即既是具体的人物在敲门,更仿佛是时代在敲门,生活在敲门,命运在敲门,敲门声的响起意味着剧中人物一次次地被置于某种不可预测的事件之中。因为我们生活在当下的这个时代,一切似乎都在飞速发展变化着,原本具有的伦理亲情、爱恨情仇、价值观念等都随之改变。这一切仿佛是不知不觉地悄悄进行的,又是公然急速地剧烈发生的,于是过往维系人们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出现变异或被替代,进而积累起改天换地、斗转星移般的巨变。因此剧作在渐次传来的敲门声中,促使人们观察、了解和思考我们有着怎样的曾经,正遭遇了怎样的当下,又向何处走去这一重要问题。
剧作显示出很高的话剧艺术品质,两个剧院担当角色的演员都体现出很强的表演实力和水平,从而很好地完成了各类人物形象的塑造,并以细腻生动的表演揭示出社会生活和人物个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发挥自身的优长即方言俚语的运用形成方言话剧的鲜明特点,不仅对于刻画人物起到独具神采的作用,还显示出浓郁的、可欣赏性的地域性特点,使剧作具有了纯粹普通话所不具有的语言艺术魅力。此外舞台美术、灯光设计与呈现,从燕儿坡村、到回龙镇许春红家、再到东轩县城第三医院及大路沟煤矿监狱走廊等,真实地再现了川东生活场域的特有景致。尤其是通过独具匠心的舞台局部景别与装置的写实性设计,如穿斗式木构建筑,以及簸箕、条凳等传统农具的使用,几乎是原汁原味地呈现出岁月的肌理和质感,真实展现了川渝地区的独特生活样貌,使剧作充满弥漫着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更为人物表演提供营造了逼真的艺术空间。所有这一切的努力,都共同造就了话剧《谁在敲门》厚重精湛的思想艺术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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