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小华
寒冬已至,又想起了老家火炉的木疙头火,在那间由于长期烟熏火烤已看不出墙壁本色的偏房里,两个大木疙头架在火炉上,燃起的火苗把整间房映得红彤彤的。
屋外的寒风使劲从窗缝往屋里挤,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边,边烤火边摆龙门阵,同时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爷爷把装满酒的陶瓷小酒壶放火边温热,奶奶则煮着一铜壶醪糟水;父亲叼着叶子烟杆,母亲纳着鞋底;而我,不停地拨弄炭灰里烘烤着的红苕、洋芋。
屋外开始飘雪花了,屋里却是一屋子温暖,一屋子闲话:张家生小孩要办月酒了、李家儿子要结婚了、家里的冬洋芋该栽下地了……此时的火炉,像一个忠实的听众,默默记下了家里的大情小事。
火炉上吊着的那个生铁鼎罐,圆圆的像个罗汉肚皮,两边的耳朵撑着一副提柄,周身已布满厚厚的烟尘,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响声,仿佛在提醒大家不要忘了它的存在。那是一锅洋芋红苕,也是我们一家的晚餐。那时家里条件不好,箜一鼎罐洋芋红苕就着咸菜将就一顿是常事,特别是冬天的晚上,一方火炉、一个鼎罐就解决了温饱问题,简单方便,大家却也其乐融融。
鼎罐最大的本事是自身可以调节火候,挂鼎罐的铁钩是由两节组成的,可以活动,中间有个栓,人们叫它“管家婆”,通过它升降鼎罐,来调节离柴火的远近,控制温度。
鼎罐好像天生是为火炉而生的,只要火炉燃起了火,鼎罐就开始忙碌,烧水、煮饭、熬汤,只有主人办不到的,没有鼎罐不能煮的。鼎罐最自豪的是它煮的食物还特别好吃,比如用红苕、四季豆、洋芋等箜饭,只需先放一点点猪油、少许盐,倒适量的水,大火烧开后,小火慢烘一会,隔几间屋都能闻到那香味,要是炖腊猪蹄、腊排骨,那绝对让人垂涎欲滴。
尽管鼎罐上方就挂着一些黑不溜秋的腊肉、腊猪蹄、腊排,但它们可不能随便进入鼎罐。农家杀一头过年猪,一年吃肉就指望它了,得有客人来时,才会打牙祭。
树木疙头其实就是从山上挖回的砍树砍柴留下的根部,耐烧、火力好。基本从腊月开始,在没有农事的时候,挖疙头就成了父亲的主要事情,一冬的温暖就靠这个了。我放学回家,也常常跟着去挖,在地坝边堆成小山的模样。
一转眼,年三十就到了,两个红灯笼挂在老屋的挑梁上,显得特别喜庆。父亲说三十的火、十五的灯,三十得把火炉的火烧得最大。那天一大早,父亲就把平时特意留着的大疙头架在火炉上烧得旺旺的,这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要喂个大肥猪。鼎罐的水满满的,嘟嘟的开水声跟着呼呼的火苗,和着欢快的节奏。
母亲早早从火炉上方的熏肉架上取下腊猪脚,用扫帚拂去烟尘,撮几铲土灶里木材烧过后还通红发亮的木炭,右手用火钳夹着腊猪脚挨木炭上面,左手拿一根竹子做的吹火筒,把木炭火吹得火星星跳舞似的乱蹿,在一阵“悉悉呼呼”的声响中,腊猪脚散发出阵阵焦香味,上面的灰尘、霉斑、汗毛都没有了,随即丢泥地上冷一会儿,为清洗做好准备。
把腊猪脚放木盆里浸泡两三个小时,待到木盆里的水变得跟墨汁差不多的时候,再用清水,用菜刀反复刮洗,如此三五盆水过后,那水变得清澈起来,腊猪脚也从黑油油变得黄澄澄的。母亲用锋利的斧子把腊猪脚砍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倒入大铁锅煮开,撇去浮沫,捞起清洗干净,就可以放入鼎罐炖煮了。
去屋后摘几片花椒和桔柑叶子,加点生姜,一把干海椒,就是全部炖料。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早早迎来了初一的晨曦,火炉跟鼎罐也跟着忙碌开来。客人来了,围坐火炉边,剥着花生瓜子,交流着一年的收获和来年的打算。鼎罐里除了腊猪蹄,还有母亲亲手做的红苕粉,或者干洋芋、干豇豆,经过阳光洗礼的农家食材,在鼎罐里被烧开的山泉水尽情激发着醇香的灵魂,叽咕叽咕的声音传递着一阵又一阵扑鼻的香味。
铁钩上的“管家婆”,根据鼎罐里发出的水声大小,把鼎罐一会儿提高点儿,一会降低点儿,就像演奏着的一只长号,把幸福的节奏尽情释放。
如今,火炉还在,鼎罐已老,在屋角静静回忆过往。
鼎罐是圆满的,它用无私的度量,陪我们品尝酸甜苦辣,走过艰难困苦,走出偏僻山村。人生也应如鼎罐,在感悟包容中收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