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一本印满水墨神骏的纪念册，黑白旧照上的老先生虽满头鹤发，但那飘逸潇洒的白须，如松的身姿，依然显得神采奕奕。他的着装皆为简朴的长衫或中山装，胡须细密眉毛花白，看上去清癯隽爽、萧疏轩举。这便是“合川画坛三杰”之一、有着“江马儿”之称的江从革先生。

骏马图中见潇洒

“一个低调、不张扬，而又正直、倔强的人。”这是江从革的弟子李永生在谈起这位老师的时候，对其高风亮节的品格的不吝赞誉。

20 世纪 80 年代左右，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李永生在合川食品厂上班。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李永生所在的食品厂和美国人有一个合作项目，厂里便想着准备一件礼物送给来考察的外国友人，并安排李永生来着手这事。于是，李永生就想到了师傅江从革。

江从革（1915—1997），重庆人，原名江汉浒，号瘿公，著名书画家、美术教育家、社会活动家。生前为重庆市诗书画院会员、重庆市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沙坪坝区书画院会员。江从革先生善于画马，享有“江马儿”之称，与周北溪、唐吟仙并称为“合川三杰”。1933年，江从革就读于重庆西南艺术专科学校，其绘画风格受徐渭、八大山人、石涛、郑板桥、吴昌硕、齐白石、徐悲鸿等大家笔墨杰作的影响颇深。自名画室：俭素堂。山水、花鸟、人物、走兽无一不精，更熟悉书史画论。

作为书画家，江从革尤其善于画马，除此之外，他还对根雕艺术非常有造诣。于是，李永生就把师傅江从革的根雕作品拍下来做成册子送给美国人。不仅如此，江从革听闻徒弟的差事后，还专门画了一张骏马图作为礼物。美国人收到礼物后称赞不已，李永生也因此获得了厂里的表扬。

江从革极爱马，他爱马的健壮，爱马的一身正气，勤劳朴实。受到传统宋明清画马大师的影响，江从革画的马尤其潇洒。李永生说，他接触过很多画马的人，喜欢画马的人血液里面都流淌着一种豁达、直率开朗和不计个人得失、勇往直前的精神。这种精神在江老师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有趣的是，江从革创作前期写生画马，画的是工笔画，结构非常准确。到了后期，江从革画的马开始不追求形，而是追求意境、精神和笔墨关系。

就比如江从革在 1961 年时画的一幅骏马图和1990 年画的一幅水墨骏马图，对比就十分鲜明。早期的骏马图，画中马儿的结构与现实情况契合得多，其体态优美，身姿俊逸，竟透露出几分儒雅来。后期的水墨骏马图，则是平铺开来的青山绿草，一匹栗色骏马腾跃纸上。此马看起来与现实当中马的形体大相径庭，但依然能够让人一眼注意到其肌肉雄伟，骨骼强健。它乌黑的马尾和马鬃随风飞扬，蹄下扬尘，呈一个正在奔跃的姿态，传递出一种动态感，仿佛奔马带起的疾风沙石扑面而来。那潇洒的笔法将马儿的不羁敏捷刻画得极为传神，可见江从革画马的境界之高。

风雨飘摇家国情

“江老师子女中现在已经没人专门画马了。江老师的徒弟中，大概也就剩我在坚持专门画马。虽然近几年研行花鸟更多，但是我也没有放弃过画马。”李永生有些感慨地说道，思绪也再次回到了过去。

那日，江从革送出自己的画作为礼物后，厂里想要安排给江从革润笔费，他分文不取。李永生回忆道 ：“江老师人品极好，他对那种很势利、把利益看得很重的人是非常鄙视的。很有古代士人‘宁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清高情操。在他看来，送礼物给外国朋友可以为合川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做人不能只看到个人的利益，而要为家乡社会多作贡献。”

没有傲气但是有傲骨——李永生借徐悲鸿先生的这一句名言，表达了对江从革的认可。如今看来，这般傲骨的形成离不开江从革从前的经历。

江从革生于 1915 年，虽曾就读于重庆西南艺术专科学校，受过系统的美术训练且创作颇丰，但他的壮年时期，正值家国飘摇、民族危难之际。

1940 年到 1941 年，侵华日军对合川进行了接连不断的大轰炸。战火纷飞中，江从革决定放下画笔，倾囊拿出自己的积蓄进行捐赠并且组织学生上街募捐，带领学生作画义卖，为抗日作出了尽可能的贡献。往后的一生中，江从革始终勤俭，哪怕自己穿粗布旧袄，也要把节约下来的资金捐赠给贫困学生或是灾区。除了这样轰轰烈烈的壮举外，还有很多小事能体现他的家国心和家乡情。

过去还在教书的时候，体谅到学校的情况也比较困难，替国家和单位着想，即便自己有足够的资历和名气，江从革也没有向单位争取更多的优待。有时候生了病也没选择住院，想着自己忍耐一点没关系，不给国家和单位添麻烦。对于国家、对于家乡，江从革一直怀着热忱的爱，一生清正廉洁。不仅严以律己，对自己的弟子晚辈要求也颇高。

春风化雨育桃李

在对待晚辈和弟子的教育上，江从革是一个很严格的人。他一直要求自己的学生和弟子站着作画写字，因为这样才能下笔端正、心无杂念。要做到人正、心正、手正、笔正、画正。提到这一点，李永生说，这是江从革老师给他们的最重要的教诲，也是珍贵的精神财富。有一次，李永生偷懒坐着画画让江老师发现，还被鸡毛刷打了腿，这件事一直让他印象深刻。

江从革本身具有极高的笔墨造诣，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因此，在教导自己学生的时候，也要求他们一定要打好基础，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不能去走捷径，特别是不能投机取巧。在弟子们小的时候，除了练习书法以外，江从革还要求他们练习临摹《芥子园画谱》。这本画谱自出版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来被世人所推崇，为世人学画必修之书。毫不夸张地说 ：它是艺术名家的摇篮，可以快速培养艺术修养。所以，江老师的徒弟，不管画的内容是什么，笔墨功夫都是有一定基础的。

与此同时，江从革也积极引导学生的创作思路与艺术发展。1975 年，还在读初中的李永生画了一匹水墨马后信心满满地送展，可最后却没能入初选。当时才十几岁的李永生感到万分疑惑，不懂为什么落选。江老师得知后把他叫去，告诉他，搞文艺要贴近时代，贴近人民百姓的精神生活，画画必须要和社会相结合，要接地气、实事求是，不能虚无缥缈。李永生受益匪浅，通过江从革手把手的指导，他在作品的远处添了一杆旗帜和蒙古包，再投之后终于入选。

桃李成蹊径，如今，江从革曾经教导的学生遍布各地，且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江老师的润物无声，也永远留存在了学生们的心中。为了怀念恩师，前些年，李永生自掏腰包和张小涛一道把江从革的资料和作品整理成册，出版了命名为《志在千里》的纪念册。“志在千里”亦是原四川省委书记，原四川省政协主席杨超对江从革的评价。这句话赞扬了江从革的艺术高度，更是对其精神和品质的褒奖与怀念。不仅如此，2014 年，中国美术馆馆长、现中国美协副主席吴为山亦在江从革诞辰 100 周年之际，为其题了“心灯相传”这一幅书法字。凡此种种，皆是对江从革老师传承历史笔墨精神，鞭励后人的缅怀。既有光风霁月之品格，又有为国为民之大家珍贵风范，此乃江从革。

文｜万芷希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